二、虎符
今日本是休沐，宣室殿去不了，她便被萧智带到了议事的暖阁。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皇宫。 上一次，还是两年前云横关大捷，先帝给她将军印的时候。 今日一场冬雨，给宫殿附上了一层浅浅的水色，宝石般的红屋银瓦，比那雕花琉璃更让人心醉几分。 顾舒颜半晌不说话，开口轻飘飘的一句，就将萧智的步履停顿住。 “萧大人，你可知是谁揭发我的呢？” 萧智回过头，脸上挂着和熙的笑容，任谁看到都会感到如沐春风。 “顾将军，我哪知道呀？” 说罢，便先她一步走到了殿内。 暖阁中地龙烧的热腾腾，如春温暖，外面规矩的站着一群侍从，跨进去才发现，有不少大臣都在其中。 没一个正眼看人的。 顾舒颜面无表情的盯着萧智，似要将他后背烧出一个洞来。 看这人这种反应，此事与他定有脱不开的干系。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到了前面，元帝已然在龙椅上等候多时了。 “皇上，臣不辱命。”萧智说罢便退居到了一边。 没了萧智在前面遮挡，顾舒颜顿感不妙，一道目光利剑一般射到她身上，压迫感十足。 “罪臣顾舒颜！参见皇上！” 她作大礼跪了下来，但元帝却并没有让她起身。 她便垂眼反思，好好跪着，将周遭一切都屏蔽在外了。 见到此人来到殿内，殿内一群大臣便闹了起来。 有说拿她问罪的，也有要追究顾家责任的。 眼见着面前一群大臣为了自己吵作一团，顾舒颜只觉得比几年前在边关军营中还要头疼十倍，百倍。 武将从来都是手底下见真章，地位都是打出来的，老大粗们只会嚷嚷过招；文官吵架向来嚼文嚼字，阴阳怪气，他们笃定认为君子动口不动手，只愿意衣冠楚楚的骂人。 只见站在最右侧的红衣大臣目光斜视了一眼顾舒颜，看见她连跪着都是气定神闲的样子，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他转过头冷哼一声，便向龙椅上的皇帝行礼，老神在在的控诉道。 “皇上！虽然镇关将军有退敌之功，又出于显赫的五姓世家，然！功不抵过，旱云顾氏，身为五姓世家，百年大族，枉顾圣意，当年竟然私自将嫡女谎报成嫡子送到京城来，还被举荐为官，带着她顾家军去守我魏澜边疆，此为层层包庇，欺君大罪，罪不可赦！如今五姓世家独大，还望皇上做出决断，惩治顾氏女，以儆效尤！” 此话一出，暖阁内哗啦啦跪倒了一片。 “请皇上示下！惩治顾氏女，以儆效尤！” 声音震耳欲聋，响彻殿内，半晌后却是一片死寂。 率众逼迫刚登基不久的皇帝，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魏澜王朝开国朔帝，率旗下五族之众，于邵图、大夏、苍梧三国鼎立之时，趁其不备一举攻拿下要地云横关，借此开拓疆土，扫荡各方敌寇。 朔帝且在州地樾恒府就地称王，相继几年间，连续拿下旱云，海州，鹿蜀三州。 至此大势朝盘踞于东，势如猛虎。朔帝便立国为帝，名魏澜，国号开阳。选立五族之女柳氏湘为后，次年，湘后诞下太子元。 开阳二十二年，朔帝驾崩，次年太子元继位，朝中新旧势力错综复杂，众多世家皆选择静默以待局势发展。 却不想随先帝征战南北的五姓世家，顾氏，先头挑起了这暗潮汹涌的水花。 元帝在龙椅上端坐，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头：“顾氏女虽欺君，但这事可大亦可小。此事是由怀瑜揭发出来的，怀瑜，你怎么看？” 地上跪着的臣子不敢抬头，只能偷偷瞥一眼站在最前方身着紫色袍的萧智。 顾舒颜抬了抬眼皮，只觉得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还真就是这人将自己揭发出来的，是他占卜出来的？ 那人扭头看了她一眼，眸色微闪。 那双透着幽绿的眼眸近妖似神，像漩涡一样惹人沉沦。 顾舒颜看着他的眼睛，只一瞬就移开了。联想到萧智的母亲是苍梧族的人，想必萧智是随了他母亲的血统，所以才显得高深莫测。 苍梧人，最善占星卜筮，演算万事。 如此人物，靠太近了会危险。 萧智上前一步，作了一礼，背对着她向皇帝回话。 “皇上，臣认为御史大夫所言不尽然。此事其中牵扯甚多，若是轻易惩治了顾将军，那岂不是会让天下人指责皇上？” 萧智顿了顿，缓缓道来：“而顾将军，虽有过，但为官为将，也算是尽心尽力，从不懈怠。臣提议，不如先问问顾将军有何话辩解。” 好嘛，这话一转又到了自己身上。 顾舒颜打起精神来，此时不方便起身行礼，她便往前一扑，作势行了跪拜大礼。 “皇上！臣罪该万死！” 暖阁内本就空旷，她又是武将出身，这一嗓子嚎出来，倒是气势十足。 “十几年前，罪臣年幼无知不懂事，直至通晓世事，已然长大。罪臣父母皆亡，顾氏人丁向来单薄，到罪臣这一代嫡系仅有一支，罪臣为了幼弟，只好瞒下此事。” 话未说完，顾舒颜便潸然泪下，她神情戚戚然，做作的唇舌颤抖。 萧智看到有些咋舌，在客栈见到她的时候，她一身红衣白裘正拿着匕首吓唬一个乱嚼舌根的书生，宛如一个煞星降世，这会上了皇宫厅殿，却又一副市井无赖的样子。 看着是如此娇弱的世家娘子，没想到有这样多副面孔。 难怪他在告知元帝顾舒颜欺君消息的时候，元帝脸上颜色十分精彩，想发怒却非常憋闷。 元帝口中的顾舒颜，倒是和面前这个十分狡诈的女子一模一样。 三年前元帝还是太子，见顾舒颜第一次从云横关回来述职，此人在先帝面前神采飞扬的样子，和传闻在战场七进七出，神出鬼没的顾将军对不上号。 没想到此人压根都不是男子。 “臣罪该万死！本欲将幼弟抚育至成人再来向皇上请罪，但事已揭发，罪臣无可辩驳，请皇上宽宥，容罪臣与幼弟再叙话一会，罪臣定当以死谢罪！” 顾舒颜故作凄然，大声喊着请皇上宽宥，一边俯下身子，静静等着皇上的反应。 “放肆！”元帝一拍龙椅，将身边太监端着的茶盏猛地掷向地面，“好你个顾安仁，罪还未定，就在朕的暖阁上撒泼打诨！国师让你替自己辩解，你倒好，上来就寻死觅活！是掂量着朕，这些年纵容顾家吗！” 她被guntang的茶水也沾湿了脸庞，上好的贡瓷碎片飞溅了一地，碎落在一旁。 顾舒颜把头埋的更低了，她匍匐在地上，只闷声再说到：“请皇上宽宥！” “皇上息怒。” 萧智走了过来挡在了她的面前，呈请道：“顾将军虽然愿意以死明志，但现已年关将至，不宜见血。臣认为，不如罢免镇北将军的职务，将其革职，收回将军印，罚奉一年，以儆效尤。” 顾舒颜的后背在冬日里都沁出了冷汗。 她赌对了，皇帝这是要收权。 “罚奉一年？”元帝忽然笑出声，“怀瑜你是太小看顾氏，还是太小看西北商路了？顾安仁，罚你十年俸禄，可有不甘？” “罪臣！叩谢圣恩！” 顾舒颜听到这话，急急回复道：“为示诚意，罪臣愿将顾氏虎符交出！以熄圣怒。” 萧智吞下刚想说的话，身子僵了一瞬，随即又松懈下去。 元帝手指摩挲着龙椅的雕花，让人捉摸不清他的心情。 他话音缓缓，言语中却如有威压，压得顾舒颜喘不过气来。 “顾安仁，那是先帝赐你们顾家的尊荣，你这样擅自献出，不怕被列祖列宗指着脊骨骂么？” “顾氏荣光皆来自于天恩，天恩浩荡，顾氏无论有没有虎符，都对皇家忠心耿耿。” 顾舒颜顶着这股压力，跪着直起身子来，她从怀中摸出虎符，双手呈上，镇定道：“罪臣能手握虎符几年，已是毕生荣光。臣叩谢天恩，恳请皇上，收回虎符。” 如此压迫之下，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却不想听见高台之上，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朕就知道，爱卿定是不会辜负朕的期望。快，怀瑜，扶安仁起来。” 元帝从高台上起身走了下来，她感觉身上那股压人的气势一下便散了去。 顾舒颜不敢乱看，垂着眼观鼻观心，直到萧智走过来握着她手臂硬将她搀扶起来，她才颤颤巍巍的起身。 只觉得后背的冷汗把衣衫都打湿了。 萧智将她手中半个属于顾家的虎符拿走，恭敬的递给元帝，元帝只看了一眼，便让侍从拿来盒子将虎符装上。 顾舒颜抬头看了一眼，装虎符的盒子漆光彩绘，华贵无比。 这出戏，原来在这等着呢。 元帝的目标并不是她，而是她手中，顾氏那半块调遣西北军队的虎符。 连装虎符的盒子都准备好了。 “如此甚好，甚好啊。”元帝拍了拍她的肩膀，“顾家有此觉悟，便是大善。你有什么需求尽管对朕说，朕让怀瑜去办。” “皇上！不可啊！” 身边还有臣子想要进言，元帝挥了挥手，没让他说下去。 “顾氏一脉仅剩安仁与其幼弟，朕心实在是于心不忍太过于重罚，顾家孤苦伶仃，提一点小要求又有什么关系？你们这是要逼朕，逼死顾家么？” 一众臣子急忙又跪下埋低了身子，顾舒颜也跟着跪了下来。 “小女不敢！小女叩谢天恩宽恕。” “你怎么也跪下了，快起来。”元帝伸手虚扶了一把。 “皇上，小女有一个小要求，不知能不能答应小女。” 顾舒颜不敢起身，只低声询问。 元帝眼中的关切不是作假：“只要是合理之事，但说无妨。” 她看着元帝，急切道：“小女想留在京城，不知皇上是否应允。” “这？”元帝有些愕然，他转头看了一眼萧智，“顾氏能留在京城自然是好的，这样吧，怀瑜，你带安仁去仁寿阁，我记得你在那处还有一间宅子。” “是，微臣遵命。”萧智欠身一礼，看着顾舒颜非常疑惑。 官职被夺，钱财被罚，京城于她已然是是非之地，是自己要留在京城？还是……顾氏要进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