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龙起卷
信王高兴的三位义子之中最年轻，也最得赏识的“笑面虎”高银，此时正一袭白衣，看似悠闲的负手立于飞龙潭边，他的侧前方坐着他的义兄“霸地虎”高达。 此时表面上看似镇定自若的高银，内心各种念头交战，其实比飞龙潭上的战场厮杀还要激烈！ 和出身寒门被信王高兴收为义子后，才冒姓高的两位个义兄不同，高银本身就是太宗皇帝“正国本”时，赐姓为高的东西南北，四高贵族中的南高氏子孙。 然而南高氏本是太祖皇帝的亲信遗属，太宗皇帝之所赐他们姓高，主要目的是向世人显示自己的宽容大度，本身对南高氏并不是太信任。 而南高氏的先祖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因此在太宗皇帝之后的近百年里，南高氏的子孙大多是利用在朝廷的人脉关系经商，无法在朝堂立足。 高银也是其中一员。 高银的祖父在太宗之后的平宗时，便开始在南方经商，到高银这代人时已经积累下金银无数，虽然不能说富可敌国，但也算的上是一方巨富。 本来高银也可以做一个出色商人，轻轻松松的富甲一方。 可高银并不甘心，他从小就憎恶父辈们，在官员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样。 南高氏是大恒王朝出了名的有钱，什么一掷千金玩花魁，千两金箔投潮水之类，让大恒王朝的穷酸们羡慕到发疯的荒唐行径，大多都是出自南高氏子弟的手笔。 在外人看来南高氏子孙似乎风光无比，但身为南高氏子孙的高银却知道，这些南高氏子弟的奢靡疯狂背后，是怎样的无奈。 京都皇高氏太宗皇帝起，百年来一直不喜欢南高氏，历代皇帝都不信任他们，其余三高氏更是在朝堂上合力排挤南高氏，这些南高氏子弟除了金钱，也真没什么可玩的了。 金钱确实是个好东西，能医肚饿，能涨人脾气，能让穷汉穿锦衣睡美女。 可是出身于豪富之家的高银却明白，在大恒王朝金钱只是最基础的东西，它能买来的只是穷人需要的东西。 高银这个层次上的人才会明白，在权力的面前，拥有再多的金钱也只是待宰羔羊而已。 看似在平民百姓面前趾高气昂，横行无忌的南高氏富商，在官府要员面前，是怎样的百般讨好奴颜婢膝？那是平民百姓想破脑袋都想不到的。 高银受够了长辈一脸讨好地给当权者送钱送土地；甚至送妻送女，来维持光鲜生活的生存方式。 他要更进一步！他要成为手握大权，真正的人上人！ 而信王高兴不但是皇高一脉中仅剩的壮年男丁，还是一位雄才大略之主，他通晓兵法政务，精于帝王心术，就连剑道书法围棋这些“小道”，在当世也都颇有声名。 当然，主要还是信王虽是皇高一脉，但京都皇高只要历经三朝的老太后坐镇，他要想入主京都就必须广纳英才。 毕竟京都那位老太太也不是好惹的！ 所以高银在信王高兴举旗造反之初，便毫不犹豫的投入了信王的军中，并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成为了信王高兴的三名义子之一。 然而让高银万万没想到的是，信王这么一位雄心万丈，手眼通天的人物，竟然会因为迷信方士术法，死于无名小辈叶无锋之手！ 信王高兴自康顺二年起兵讨伐丞相高拜，起初一路势如破竹，顺康三年更是兵临京都城下！险些入主京都！ 然而也正是那一年，丞相高拜训练的新军出世，双方很快便陷入僵持，近两年信王的军队，更是被高拜联合北高氏赶出了京都一带，只能退守蟠龙山一线。 也许战场上持续的胶着让信王心生焦虑，他把目光转向了缥缈难言的鬼神之说。 那个多次被高银斥之为“妖人”的方士王福青，也正是这时候受到了信王高兴的宠信。 王福青让信王高兴在龙首峰深山老林中，劳民伤财地建起了这座甘泉宫，说是可以用术数阵法掠取京都气运，使信王不战而胜。 结果信王按王福青所言，在甘泉宫闭关吸收“龙气”七七四十九天，到了四十天上却被高拜麾下无名下将叶无锋，带人从天而降斩于甘泉宫内。 虽然当时场面一度非常混乱，但高银还是第一时间派人去抓王福青。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以投机见长的方士，明明头一天深夜还见他在营帐里打坐吐息，事发后居然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本来按照高银的想法，既然义父已死，当下最重要的便是赶紧安抚军心，带着大军转移到最近大城定阳，然后紧急接收义父在各地的地盘和军队。 可是他的义兄高达却一定要先替义父报仇，发誓要当场把那个小小的屯尉叶无锋挫骨扬灰！ 高银虽然觉得义兄有些意气用事，但好在他派出去的斥候，一直没有发现高拜的军营有什么异动，再加上他以为碾碎叶无锋这无名小卒，用不了多少时间，还能能挽回一些颜面，鼓舞一下士气，所以才没有阻止义兄。 然而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叶无锋带着几个蝼蚁据险死守之下，居然硬生生的坚持了一个多时辰！ 看着已经渐渐大亮的天色，高银内心不由得焦躁了起来。 蟠龙山一带西北有高拜的新军相持，正北又有京都城防军虎视眈眈，是真正的四战之地。 自己这边的主帅信王刚刚被杀，这几万大军虽然被他们勉强收拢住了军心，还不至于马上溃散，但战斗力肯定是要大打折扣的！ 这个时候的士兵，碾压一下叶无锋带着的那些蝼蚁还行，一旦遇到了大队人马，依然还有当场溃散的可能！ 高银心里非常清楚，这些人跟随信王造反的初衷，大致都跟自己差不多；万般殚精竭虑，奋不顾身，都不过是在“富贵险中求”的赌命罢了！ 赌对了便是“从龙功臣”，不但自己能荣华富贵，还有能惠及儿孙；如果度错了那就是家破人亡，死无葬身之地！ 如今军中有资格入主京都的信王被叶无锋所杀，他们的功名利禄其实已经化为了泡影，从此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连他高银和义兄高达心里都还没有具体的答案。 然而高银的心里非常清楚，不管以后的路怎么走，手里的兵权地盘都不能轻易失去！ 只要手里有兵有地盘，进可谋求割据一方，退可跟朝廷讨价还价！如果丢了兵权地盘的话，那就只剩亡命天涯一条路可走了！ 高银抬头看了看正在升起的朝阳，随后又看了一眼飞龙潭里，那些些狼狈但毕竟已经登上对岸的士兵们，他明白这场战斗很快就要结束了！ 这群以叶无锋为首的小人物虽然勇猛善战，但从高拜没有派人接应他们这一点就能看得出来，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被高拜抛弃的弃子！也许从他们接到刺杀信王的命令开始，他们的战死的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看着士兵们终于登上了对岸，高银长长地吐了一口胸中浊气，同时用复杂的目光看向了，连背影都显得有些肃杀的义兄高达。 高银心里清楚；现在他们的义父高兴已死，军中能够继承义父权力的人，只有他和高达！ 接下来他该怎么处理跟这位手握军权的义兄之间的关系？是杀人夺权？还是屈身效忠？ 这是一个他必须立刻慎重考虑的问题。 叶无锋挥剑隔开了朝自己刺来的枪头，剑刃顺着枪杆削断了一名叛军悍勇士兵的手指，接着剑尖一挑刺进了他的咽喉，气喘吁吁的结果了这名叛军。 如今甘泉宫外的形势已经乱作一团。 叶无锋本想用火烧木筏的方式，延缓叛军的攻势，可是他没想到木筏队伍中心着火以后，叛军们混乱的推挤，反而把前排的木筏快速推到了岸边，近百名叛军当时就跳上岸，朝叶无锋他们猛攻过了来！ 如今木筏上的叛军虽然因忙着灭火，而顾不得再放弓箭，但叶无锋他们也被上岸的叛军士兵死死缠住，根本没有机会往甘泉宫里撤。 “嗖”！ 一根利箭飞射而来，穿透了正在用大刀压制叶无锋叛卒的脖子，这个前一刻还气势汹汹的叛军士兵，中箭后身躯一震，立刻就失去了全身的力量，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已毙命。 叶无锋难得有了喘息之机，抬眼望去，只见苏淳安虽然腿上已经中了一箭，但仍在不停的快速挽弓急射，刚才救自己命都那一箭，就是他的手笔。 沈南丘此时已经浑身浴血，却仍挥舞着一柄大刀疯狂砍杀，简直如魔神降世一般。 而他的护兵刘明，此时正挥舞着佩刀，艰难的抵挡叛军两名长枪兵的攻击。由于枪长刀短，刘明已经被对方的枪尖扫了数下，情况岌岌可危！ 叶无锋见状赶紧先扎剑于地，捡起一根长枪朝那两名叛军士兵投去，以求暂时逼退他们。 这一阵混战下来，叶无锋虽然在苏淳安的照顾下没有添新伤，但左肩的伤口却早已因用力过猛而迸裂，让他整条左臂酸沉麻木，连举都举不起来了。 那两名叛军士兵合作的颇有默契，一人拨开了叶无锋的投枪，而另一名长枪中宫直进，一枪扎透了刘明的胸腹。 叶无锋眼见自己的护兵被杀，含恨大吼一声，飞奔而去一剑砍断了那名来不及拔枪的叛军士兵半边身体，接着回手一剑削断了另一个叛卒的手臂，随后口衔长剑单手拉着刘明急退。 此时的刘明虽然口喷夹着暗红碎块的血液倒地不起，但一双眸子却异乎寻常的闪亮。 自小精通医道的叶无锋清楚，现在的刘明已经到了回光返照的地步，那些暗红血液里的碎块，正是他内脏的碎片。 这个年轻人今年才十七岁，几乎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他本不该来参加这次行动的。 但由于他是叶无锋护兵的身份，军师葛丹成破例“恩准”他加入了特遣队。当时得到消息的他，像个孩子一样欢呼雀跃，显然没有想到到自己会战死在这里。 “屯尉…屯尉……”刘明嘴里不断涌出鲜血，口齿不清的拉着叶无锋，一只手手颤颤巍巍去解腰间的革囊，“丞相……援军…援军…来了吗？首…首…首级……” 话未说完，刘明如叹息般长呼一口气再也没缓上来，脑袋也歪向了一边。 叶无锋将刘明的尸体放平，单手解开了他腰上的革囊，原来里面装的正是他们的任务目标；信王高兴的头颅。 叶无锋看着信王高兴死不瞑目的首级，一股压抑不住的愤怒从心头腾起！ 他带着一百多个兄弟，历经千辛万苦才替丞相除掉这个人，可丞相和军师却从一开始就出卖了他们！从来都没有援军！ 看着眼前盔甲都难掩盖他的稚嫩，却又死不瞑目的护兵，再看看自己手中拼命割来的信王首级，叶无锋只觉怒火攻心，目眦尽裂，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怒吼道：“葛！丹！成！！！我草泥马！！！” 吼完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信王高兴的首级扔向飞龙潭中。 王爷的头颅也不过是头颅，只是在乌沉沉的水面上泛起一小片水花，便已消失不见。 叶无锋拄剑而起，此时特遣队包括他在内几乎人人带伤，已经实实在在的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 但叶无锋心里也明白，他们这些人多撑一刻，正在攀山而逃的罗子成就多一份活命的希望！ 叶无锋不求他能为大家报仇，只求他能查明背后的真相，让他活着把丞相高拜和军师葛丹成的丑恶嘴脸公诸于世！ 然而就在叶无锋准备冲进叛军之中，进行最后的拼死一搏时，他只觉得头脑一阵晕眩，脚下的大地恍惚间好像晃动了一下，一阵低沉古怪；似牛吼，又似驴鸣的怪声突然响起。 “轰隆隆”！ 一声巨响过后，飞龙潭上突然兴起一阵怪风，一条数丈粗的水柱缓缓升起，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直达天际！ 良久之后才有人反应过来，战战兢兢的大声喊道：“龙…龙龙…起卷啦！龙起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