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白起
秦军眼瞅着全军覆没，猛听一声厉咤，有无边剑气划过夜空。 挥出剑气的是一个眸如点漆的青年，是采刃，他，竟然是，修士，妄图以剑气改道。 既动用了修士，那就用修士的方法来解决。 林庚辰腾空而起，紫气疯狂漫卷，凝成天地巨枪呼啸长空，仅枪尖一点凝紫就比采刃整个人都大，这一枪下去，采刃势必粉身碎骨。 一声前所未有的低沉剑鸣，直入楚军人心肺腑，有那体力弱的当场吐血。 白起，出手了。 他，竟然也是，修士。 林庚辰只觉那剑意煌煌然，堂堂然，包裹了天地之宽，岁月之远，尽天下修士无可敌也。 在那一瞬间，林庚辰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同一个太阳在战斗，她渺小如尘埃，而白起煊赫如日月，在她不敌坠落之际，有一人横空抱住了她，引动鸿蒙剑意迎剑而上。 星星瞬间倒斜了一下，整个世界都有了一种奇异晃动，随着星星回正，晃动消失，楚军齐齐倒吸一口冷气，因为太过整齐划一，以至于战场上卷起了巨大回响。 公子熊旦，出手了。 白起立于空中，依旧神色淡淡，他，甚至都没有拔剑，只是挥出一道剑意，就有横绝天地之威。 他，是渡劫期大圆满。 熊旦抚胸吐血，却也神色淡淡，这是到了看谁更能装B的时刻了，不蒸麦饭争口气。 “大良造一剑之威，可吓死吾了，你既为修士，为何逆天道而行？于此祸乱人间。” 白起却是没什么表情，袍袖一拂：“采刃，退下。” 采刃眼中含泪，愤然而退，但见洪水中秦军尸体无数，还有那拥塞聚累在一起的，其状惨不忍睹。 秦军，这一次，彻底败了！白起不可战胜的神话，破了！ 白起眼望了这一切，神色间并没有太多变化，他还真不是装的，境界实在太超脱了，弹指间立了结界，这样声音就传不出去了，因他接下来的话，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庚辰，到为师这里来。” “……”啥？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去哪里？ 林庚辰崩溃了，下意识想扑到白起身前，熊旦一把拽住，手掌如铁铸一般，怒极斥喝。 “你胡说什么，庚辰少君为我楚国人，何来认你做了师父。” 白起实在是不想看他，以白起之能，肯定猜出了熊旦就是太一，不知道为何失忆了，似模似样地当起了楚国公子，白起也还是有点疑惑的，发问道：“你现在怎么这么有耐心了？” “……”什么意思？吾几何曾时没有耐心了。 熊旦真是头大，转头去看林庚辰，修真界的事情他真不懂啊！原本好好的凡人之间的战争，怎么就扯上修士了，那他之前拼死拼活的去挖暗渠又有何用了！ “师尊，您怎么是白起了？”林庚辰勉强恢复了冷静，发问。 白起沉默了一下，说道：“为师一直就是白起，为师以杀戮入道，庚辰，你不记得了吗？” 林庚辰哑然，贪念修的是杀戮道，为了找她转生了无数次，有一次转生成了白起，战国第一杀神，与他杀戮道完美契合，因而入修真界昆仑门下，道号玉虚子。 林庚辰恍惚记得，但又完全忘记，因为她总会有贪念陪伴，再有痴念如影随形，但二念在见到她之前是谁？是做什么的？有没有曾经的家人朋友？她全都不在乎。 林庚辰曾经也觉得这样对二念不公平，但她更不想被二念一次次转生相随，所以这一次后悔，下一次她还这样，她从没想起过玉虚子也没有成为玉虚子之前，是秦国白起。 “师尊，对不起，徒儿还以为您神魂俱灭了呢，您还在的话，那大师兄是不是也会在的？！” 林庚辰语气间的欣然直让熊旦侧目，头一次看到林庚辰有了真正的开心。 “庚辰，为师就是白起，能让为师知道你的，是一段记忆。” 林庚辰失望之极，愣愣了好半晌，直到熊旦手掌使力，她才醒过神来。 “您是灵境里的白起，有了记忆才是我师尊，徒儿明白了，请师尊归顺楚国，共商宏图霸业。” 林庚辰不磨叽，立即招揽白起于楚，贪念一直跟着她的，这次也一样会跟着她。 这样就太好了，得白起者得天下，难怪白起强大的如同个天道Bug似的，一定程度上也算的。 “大良造当真是庚辰少君的师父，可喜可贺，大良造来我楚国，当拜大司马。” 熊旦立即跟上，能得白起于楚，他做梦都要笑醒了，什么师啊徒啊的尽可以放在一边。 白起看都不看他，只对着林庚辰道：“为师本想拔郢后再同你相认，但此一战为师输了，回秦国必定腰斩弃市，为师还没到死的时候，那我们就隐居吧，庚辰你想去哪国？齐国怎么样。” 林庚辰迷惑，贪念本应贪婪之极，她曾经讨厌他，提防他，但千年万年来，贪念也只是甘心陪伴，在灵境，竟然不一样了吗？还是说灵境里的贪念出了问题。 “师尊，是您使的离间计，让徒儿留在魏国的吗？” “不是，为师是兵家，不是阴谋家，为师一生大战七十二，小战三十六，只在战场上决胜负，从无动用修士之能，刚刚那一剑，已经是为师破例了，庚辰，我们现在就走。” “师尊，这里是灵境，楚国公子熊旦是必然要称始皇帝者也的。” “为什么？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让他过皇帝瘾吗？他就是啊！他一直就是啊！你有必要吗？” “……”林庚辰语塞，她不能说出她是为了狩猎羽嘉，她对灵境里的贪念不信任。 熊旦一脸莫名其妙，他发现只要一涉及到修真界，他就是个白痴，什么皇帝瘾，什么他一直就是，没一句他听得懂的，他辛苦谋划了这么久的胜利，在他们面前一文不值。 “大良造，我们不能一直在天上说话，看这雨下的，无论如何，此一战，秦军大败，你既已经决定逃秦隐居，不若我们先下去，你何去何从，都需从长计议。” 林庚辰发现熊旦真有明君那味儿了，不管听不听得懂，他总能拿出最实际的解决办法，只要按照他的办法来了，就等于是认可了他的逻辑，这样就好谈了。 白起何等样人！自然是知道的，如若是以往的他，他必然是同意的，只因为庚辰不愿意离开楚国，但可能他真的只是灵境里的贪念，右手轻轻抚动剑柄麻布，神色淡淡。 “庚辰，到为师这里来。” 林庚辰看着他手中剑，倏然后退。 “师尊，徒儿不会跟着您走，徒儿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林庚辰在主宇宙封闭记忆的那段时间里，是真心拿玉虚子当师尊的，玉虚子也是真心对她好的，所以她一直称玉虚子为师尊，她希望她和贪念的关系就是如此，不能有任何改变。 白起抬眼睛看她，清冷寡离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伤痛之极的迷乱，跨越了千年万年，来到她面前。 “庚辰，你知道吗？上古荒原的风很冷，吹过了千里万里，却从不曾把你吹到我身边。” 林庚辰先是一愣，随即心中大恸，她利用贪念，设局伏击，重伤了太一，连累了贪念消散，直到贪念消散的那一刻，她才相信了贪念的真心，贪念这样一说，令她无言以对。 “师尊，您一向知道徒儿的心思，您不要逼徒儿。” “呵！就是因为我从来不逼你，才落得个如此下场，我是贪念啊！贪念就是要贪婪的啊！你讨厌我贪婪，我就克制，可克制到最后，我什么都没得到，我陪了你一世又一世，你可曾看过我一眼，你连我是白起都不知道，我如若还纵容你，枉称人屠。” 白起并没有出剑，他只是手腕一翻，洪水滔天再起，带动着无数秦军的尸体，朝着鄢城砸去。 “庚辰，水淹鄢城是必然的，白起拔郢也是必然的，我知你怜悯子民，本想带你隐居，是你放弃了这一切，是你害死了鄢城几十万子民，一切，都是因为你！” “不……” 林庚辰大吼，她失去了随候珠，不能吞珠化蛇了，掐指结印，以紫气东来而成屏障，去挡住那洪水滔天，无数秦军的尸体雨点般砸在屏障上，情景骇人之极。 一只小乌鸦猛然出现，振翅间无数竹简符箓凌空飞舞，拼命加固紫气东来屏障。 毕月乌年纪还小，想要动用一点微末修为就得现原形，一直跟着他的林三九和林四四吓了一跳，小乌鸦嘎嘎嘎：“影寺人，你的血给我点，快！” 影寺人急忙割了手腕，那血立即就不要钱般泼洒而去，小乌鸦引了这血开始凌空画符箓，影寺人脸色煞白，支持不住地单膝跪地，但仍高举了手腕。 宿四轸九也都割了手腕，鲜血狂飙，小乌鸦嘎嘎嘎：“不要割了，你们的血没用，只有修士的血才有用，还有谁是修士？快快快！” 楚军中还真有修士，明显都是散修，修为低微，但也聊胜于无。 楚军乍见这修士斗法情景，只感觉如梦境一般，刚刚大胜的喜悦瞬间蒸腾，景阳抬头看那狂下不停的尸体雨，选择了继续擂鼓，三军将士听令，我楚必胜！ 楚军听这鼓声，忍不住血脉沸腾，齐齐大吼：“我楚必胜！公子熊旦必胜！” 公子熊旦心想吾也想必胜啊！但吾的鸿蒙剑意又不灵了啊！ 公子熊旦除了会耍一招时灵时不灵的鸿蒙剑意外，一点道法都不会，而他耍这一剑也不需要掐指结印之类的，所以一直就这么站着，衣袂飘飘的，一点都看不出他急的脑门青筋暴跳了。 楚军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情况，只当公子熊旦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变，自有无上道法，斩妖除魔不在话下，一时间吼的更欢，尸体雨似乎都不那么可怕了。 白起淡淡看了他一眼，手腕一翻，一道剑意横空而起。 公子熊旦只感觉毛骨悚然，他耍不出剑，但跑还是会的，纵身后退，剑意如附骨之蛆，朝着他紫府就来了，白起是要一剑杀他个神魂俱灭。 “师尊，不要……” 林庚辰大吼，她不能撤了屏障，只能以己身去挡这一剑，飞到熊旦身前，双臂张开，这是最本能的一种守护姿势，白起瞬间回收剑意，巨大的反作用力，白起一口鲜血喷出。 鸿蒙剑意于这时刻到了，一剑就洞穿了白起心脉。 白起以手抚心脉血洞，微笑：“庚辰，你知道吗？我旧伤很多，但真正的伤，就只是这一剑，这一剑是你和他一起伤我的，永远都好不了，永远都在提醒我，这千年万年来我有多蠢。” 林庚辰无奈而迷茫，玉虚子总是羸弱咳嗽，她曾问过他，他从未曾说过他是如何受的伤。 “师尊，楚国公子熊旦不能死，您如若不肯归楚，就请隐居吧，待到合适时机，徒儿会向您解释的，徒儿原本还想在这里“得一人，爱一生”，现在看看，不过是徒儿痴心妄想，徒儿可以向您保证，徒儿生生世世都不会有红尘牵扯，师尊您不必……” 林庚辰话有未竟，但她知道贪念一定能听明白——贪念不过是贪求个她而已，如果她没有明确地去喜欢痴念，也许贪念就不会动这个心思，她理应化身图腾，谁也得不到，唯顶礼膜拜之，一旦下了凡间，有了红尘牵扯，那贪婪就多了，所以她再不会了，她还是那个不入红尘的林庚辰。 白起清冷寡离的脸上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暴怒神情，这让他极为可怖，他本是太一的贪念，本应该贪婪成性，聚全宇宙美好为己有，是林庚辰不喜欢，他才克制住了，现在，他不克制了。 “庚辰，我希望你“得一人，爱一生”，因为这个人必须是我啊……” 一声响彻天地的剑鸣，赤水为之奔腾，昆仑为之震动，白起拔剑了——昆仑剑出世了。 战国第一杀神白起是要一剑破鄢城，几十万子民性命一遭沦丧，历史在这一刻殊途同归。 公子熊旦纵身而落鄢城墙，浑身蓬**紫金王气，耀亮了极目楚天之夜空，他为楚国子民之华章，他要与鄢城共存亡，羽嘉霍然闪现，火羽飞扬，振翅翱翔。 一直在拼命写符箓的小乌鸦惊呆了，嘎嘎嘎叫着扑上去。 羽嘉斜眼睛看了他一眼，哪里来的小丑鸟，一翅膀把他扇飞了，朝着白起狂冲而去。 白起笑了笑，语气悠悠：“庚辰，你是为了羽嘉吗？” 渡劫期大圆满的力量，并不足以同原始神羽嘉抗衡，但这只是羽嘉一缕神念，白起甚至还有时间去掉昆仑剑柄上缠绕的麻布，一剑而出，没有任何花哨，直直刺进了羽嘉心口。 羽嘉仰天一声悲鸣，浑身火焰蒸腾。 在这火焰中，紫金王气开始消散，散成漫天流萤，于这星空大野，豪雨连绵，明灭缭绕，美不胜收，公子熊旦的紫金王气——破了！ 羽嘉一缕神念是公子熊旦的根基，也是紫金王气的根基，白起好厉害，只一剑。 羽嘉开始消散，小乌鸦一声悲啼，扑进羽嘉消散的虚影里，金光闪动，不见了。 公子熊旦跪地吐血，心里面实在是好想笑，也真咧嘴笑了，一笑间血迹斑斑落于衣襟，竟然是要死了！他最怕死了！他殚精竭虑所求国运一战，不过是在白起翻掌之间。 林庚辰肝胆俱裂，仰天一声怒吼，唤出元婴脱体，小小的三头身的林庚辰蜷缩成一团，猛地里身形一展，以元婴之身化蛇，这种打法是她根本不想活了——熊旦，你不能死。 白起眼睛瞬间变的血红，他贪念成狂，竟是一秒入魔了。 “庚辰，你为了他，竟然能做到如此！” 昆仑剑出，有九天星爆连绵不绝，绽放起无尽星火，汉水决堤，山川倾倒，白起竟是要毁了灵境，这一处世外世，界外界，他要破碎虚空，带了林庚辰走。 天地间一声炸雷响起，刹那间万物霜寒，灵境第一人辞皓终于出手了。 秋凉剑意，划过无尽夜空，呼啸而来，所过之处，星爆被冻结，汉水倒退而回，山川有如被一双大手扶起，但辞皓之秋凉剑同昆仑剑比，那就是雪花与雪崩的差别。 辞皓一剑重伤，吐血跪地，阿紫龙啸声声，现身，昆仑剑仙倾巢而出，于夜空中熠熠闪耀，这是昆仑永不消散的天地浩然正气，郎苏大喝一声：“布阵。” 白起实在是很不耐烦，他受够了，昆仑剑再起，再一次面对了昆仑，面对了无数昆仑弟子，出剑。 林庚辰茫茫然站立，她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何？！ 她中了离间计，错了，她认，所幸熊旦是天生名将，观察了地势，修了暗渠，楚秦争雄，我楚必胜，一切都按照她所预想的进行，为何白起会是师尊？为何熊旦会死？ 林庚辰霍然清醒，不！熊旦不能死！瞬间收了元婴，落回鄢城墙。 熊旦跪地吐血，楚军全都不敢近前，他们最狂野离奇的梦里也没有如此场景，夜空中神仙来去，剑光闪耀无敌，更有神仙先后赶至，洪水退了，尸体雨也不下了，都被一个神仙甩出个葫芦收了。 林庚辰来到熊旦身前，轻轻抱住他于胸前，感受到他体内生机源源不断地消散，等着散尽了，他也便死了，呵！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她是不是在做梦呢？ “熊旦，对不起，我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我一直怀疑白起是天道的Bug，但我和你赌气，不告诉你，我没想到会这样，熊旦，我不想你死……我从来没想过你会死……” “庚辰，无所谓难过，我是有点怕死，但真到了要死的时候，也没什么，我逼问你为什么要回来，只是想听你说，“我是因为担心你才回来的”，你不是担心白起屠戮楚国子民，你只是担心我，没有别的原因，你回来的也不晚，也没有不是时候，庚辰，你回来的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