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死守鄢城
辞皓望到最后，终于决定开口，其实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说他最直观的感受。 “林庚辰，你今天为什么情绪很激动？本座想来看看你，又担心打扰你。” “嗯，是信陵君求娶于我，我很内疚不能答应他。” “哦，林庚辰，你一定只喜欢人间帝王吗？” “不，我不喜欢他。” “那为什么要为了他种下傀儡虫？只因为他是人间帝王吗？” “是，我是紫气东来，大气运者，天道眷顾于谁，我就帮助于谁，我为天道。” 林庚辰在最后四个字里真相了，辞皓却没有明白。 辞皓修无常道，认为天道无常，变幻万千，无论何事不到尘埃落定，都难以定论，直接就开口表白：“林庚辰，你可以考虑喜欢一下我吗？在你完成了天道之后。” “不考虑，我完成了天道以后，就会归于天道，我于你……不过镜花水月罢了。” 林庚辰为了证明镜花水月，还点了茶水在铜镜上，瞬间化为山川河流，又有天花乱坠，却于瞬间消融，一切不过虚幻，于铜镜上留不下半点痕迹。 辞皓久久不言，半晌才道：“你可知归于天道就是化为虚无，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无需要别的办法，这本就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就如同你为昆仑掌教，自当肩负守护天下之责任，此为修士的道，亦为天道，天道不可违。” “林庚辰，人间帝王可以由本座来辅佐，究竟是帝王还是天魔，目前还难下定论，你何必执着，你可以为自己活一回，去体味天地之宽，去体味凡人之间，你明明来过，活过，存在过……” 辞皓雪白脸颊猛有血色上涌，又于瞬间回落，他修秋凉剑，不可有春日萌动之心情，所以他一直在克制，但一想到林庚辰会归于天道化为虚无，一时间心痛如绞。 林庚辰对辞皓要远比对信陵君要狠心，因辞皓是修士，渡劫期大圆满已经尽乎于永生，随着生命漫长，他会忘记她，只要灵境不殒落，他就可以在灵境永恒称雄。 林庚辰摇头，说道：“辞皓，你修无常道，最忌执着，秋凉剑下万物潇潇，当知事不可求圆满，辅佐人间帝王是我的责任，我只想尽快完成责任，别无他求。” “好，林庚辰，你认定了人间帝王，本座目前无解，待本座想好了办法，再来找你。” 辞皓身上有一点特别令林庚辰好感，就是他特别光明磊落，这种光明磊落通常不会出现在如他这般的上位者身上，因为他想要什么都翻掌之间，就像昭念欢，明明可以和公子熊旦说清楚，偏不说清楚，说白了还是瞧不起凡人，当然昭念欢瞧不起任何人，有天道那味儿了，但天道不是瞧不起任何人，而是视万物苍生皆平等，这一点辞皓做到了，所以辞皓是灵境第一人。 “辞皓，此事不是无解，而是我愿无解，所以你莫要执着，碍你道心受损，万一真有天魔现世，你当如何守护天下？你既知天道无常，更应知天道无情。” 林庚辰想要“点化”辞皓，但辞皓这等心性之人，不动情则已，一动情则天诛地灭。 林庚辰看他神色，只感觉浑身汗毛倒竖，她只是灵境的过客，不想灵境出了个为“情”而负万物苍生之人，到了最后，这情就成了执念，都不是为了她林庚辰，而是单单为了这“情”之所负，称得上又无理又可怕，她半点都不会为之感动，更不会因此“情”而不负他。 “辞皓，我不日就会和人间帝王问天成契，有傀儡虫牵制，你不必担心，我挂了。” 林庚辰忘记了此次镜术是辞皓开启的，她挂不了，辞皓神色淡淡，又问：“你现在魏国，楚国事务纷乱，人间帝王会来接你回去吗？话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回去？” 林庚辰叹了口气，她气不过太一出卖她，就想让太一来接她回去，此事如何向外人道也！ “人间帝王来魏国，一是接我归楚，二是同魏无忌联姻，楚魏赵三国联盟，人间帝王和魏无忌都是当世名将，共同对抗秦国白起，必能赢之，这样可以少死很多人。” “原来如此，只不知人间帝王知道你的良苦用心吗？” “他知道的，这都是我们事先商议好的……”林庚辰思忖了一下，决定还是当面问清楚比较好。 “……还有一事，我听魏无忌所言，此楚秦争雄，五国皆有弱楚之意，只因人间帝王灭六国统一天下之事，不知为何被五国所知，辞皓，是你还是昭念欢？” 辞皓摇头，说道：“既不是本座，也不是昭宗主，檀宗主已经来过昆仑之巅，与本座达成静观其变的共识，昭宗主为人清高冷傲，但她与檀宗主情深爱笃，又以守护人间界为道，不会出尔反尔。” 林庚辰点头，说道：“我亦是如此认为的……”林庚辰只感觉心好堵的慌，她问辞皓，只不过是存了侥幸心理罢了，问来问去，还是太一出卖了她，实在是无话可说。 林庚辰神色郁郁，这在辞皓眼里就成了她为了辅佐人间帝王而殚精竭虑的感觉，辞皓久久不言，突然伸手抚了抚铜镜，仿佛在抚林庚辰的脸，挂了。 林庚辰兀自发了会呆，重又盘膝结印，她想太一既已经结丹，恢复了记忆，修为一日千里，她要抓紧时间修炼了，别到时太一来了，她跟个小鸡仔似的，可要气死她了。 林庚辰预想的很好，五国也都认为秦楚议和，起码这个寒冷的冬天是能安然度过了。 现实打脸太快，总是让挨打的人猝不及防。 秦国白起回转秦国，并非闭门思过，而是迅速调集了秦军最精锐之师，放弃了他心爱的夏篆小车车，一路狂奔直插楚国腹心而来，这就是后世称颂的白起掏心战。 此一战历史书上有一个专门词条——白起拔郢，楚国由盛转衰。 此一战是秦国君臣上下共同商议的结果，强秦碾压六国久矣，突然有紫金王气现于楚，楚国公子熊旦一战成名，如若任其休养生息，合纵诸国而抗秦，则秦危矣…… 此一战，决定天下之格局，秦楚之生死，五国皆惊，暗探快马如流水般出入五国都城。 有白起在，历史似乎真的在殊途同归…… 白起以上庸关为据点，出其不意打下了汉水北地，再延汉水东下，一路上只攻取沿岸重镇，千里奔袭，以战养战，楚军接连大败，最终在战略要地邓城拦住了白起。 公子熊旦于邓城与白起展开了决战，白起千里奔袭，看着快、准、狠，但他有一个决定性的战略破绽，就是他打不了持久战，他沿岸掳夺粮草物资，并不是长久之计。 公子熊旦据邓城而打持久战，是招妙棋，原本他不应该于邓城才拦住白起，而是更应该突前，但他被太子熊完的残余势力拖在了郢都，待他处理完毕，白起已经打到了邓城。 公子熊旦一到了邓城，立即同白起打起了胜负手，正当五国各自押宝之际，公子熊旦行冠礼 成婚的日子到了，原本到就到了呗，正打仗呢，啥都得缓缓，乐欢宗婚庆公司可不这么想。 昭念欢从天而降，青绫一甩，直接卷走了公子熊旦。 公子熊旦不是主观恶意违约，乐欢宗婚庆公司CEO昭念欢依然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楚国失了主将，开始了大溃败。 林庚辰七天后才得知这消息，立即起了镜术去寻昭念欢，无果，又起了镜术去寻辞皓，依然无果，自从她拒绝了辞皓后，辞皓一直都没再出现。 林庚辰在这一刻都要疯了，唤了元婴出来，想动用紫龙玉，手指头都已经要抠下去了，怎么也没舍得，这枚紫龙玉她是要留给主宇宙的阿紫的，为了阿紫能再聚龙气。 楚国这时候已经败到了楚国别都鄢城，距离王天山只有七十里。 王天山上有楚国王庙和祖坟，楚国上下皆愤然而危，就在这危难时刻，公子熊旦回来了。 白起为了表明一举灭楚之决心，命令秦军全员渡过汉水，逼近鄢城，并拆除桥梁、烧毁船只，自断归路，来了个破釜沉舟绝后计。 此一举彻底激发了秦军士气，狂攻鄢城。 公子熊旦齐聚凤羽卫、火冲军、长林甲三大王师，楚军将士上下无不用命，奋威武烈，死守鄢城。 林庚辰垂眸，她手中战报始终是延迟的，除了战况激烈，暗探快马传递不易外，还有一点是魏无忌故意拖时间，她必须要回去了，白起这一掏心战，打乱了她与熊旦的全部部署。 林庚辰有时候甚至会想白起是不是天道的又一个Bug，有他在，处处堵在她与熊旦的计划上。 “庚辰师姐，秦国白起千里奔袭，不过八万余兵卒，虽说沿汉水一路劫掠，以战养战，仍然难以持久，鄢城守的好像也还行，我们要回楚国吗？还是说再等等？” 战国烽烟，打起仗来时间过的飞快，自林庚辰来魏到现在，已经三年多了，毕月乌自认为已经十七岁了，是个大人了，学习了很多凡人的知识和道理，看地图也能说上那么一说了。 毕月乌个子高高的，一看就是烧鸡没少吃，大袖飘飘的，腰身极细，扎着锦绣织金腰带，这是他学魏无忌的，但又有着自己的风流样子，已经有了龙虎观老祖那味儿了。 战报上说鄢城战况胶着，白起孤军深入，胜负未可知。 林庚辰却知道白起一定不会辜负他战国第一杀神的称号，终会修堤蓄水，挖通一条通往鄢城的白起渠，然后掘堤水灌鄢城，淹死城中几十万人，紧接着就会去王天山掘了楚国祖坟，烧了楚国王庙，吓破了楚国的胆，最终拔郢成功，楚国子民流离失所，疫饿而死不计其数，此为惨烈人祸也。 “我们现在就回去，最好能杀了白起，止人祸于未然之时。” 林庚辰刻了竹简给信陵君，刻到最后“庚辰顿首叩拜”时心情很有些怅然。 魏无忌同辞皓不同，魏无忌是个凡人，寿数有限，由此他的深情更加难能可贵，留了三粒丹药给他，这是毕月乌炼制的试验版回春丹，林庚辰检查过觉得功效还行，就留给了魏无忌。 林庚辰刻完了竹简，同三粒丹药一起放在了案几上，牵着毕月乌的手，单手结印，一步瞬移。 鄢城尹府邸，血战连年，一应事务皆以战事为先，鄢城尹为昭族莫敖昭理，此时正带领臣下抬着满满一箱子竹简公文，急匆匆往公子居所而去。 公子居所简朴非常，原是鄢城尹昭理办公之所，公子死守鄢城，就在此驻下，日常禀报事务之各处臣下，夤夜不息，公子枕戈待旦，就连卸甲的次数都很少。 林庚辰与毕月乌就这般出现在公子居所外，是林六和林十七守门。 林六和林十七的个子都不算高，一身黑衣劲装，浑身上下散发着杀伐气息，这是真正上过战场之人才会有的气息，饮满了鲜血，悍不畏死，不怕杀人也不怕被人杀死。 林六和林十七乍见有人出现，立即就要怒吼拔剑，林庚辰手指一弹，两人定住，林庚辰回头示意毕月乌在外等候，任何人不得妄进，自己则悄然穿墙而入。 毕月乌一脸严肃，叉着腰守门，他是个大人了，庚辰师姐都吩咐他做事情了。 室内光线不明，公子在裹伤，伤在肩头，此处经常受伤，因此就伤叠着伤，身上也满是伤疤，纵横交错，破坏了肌rou虬结的美好皮相，医官一边裹伤一边嘴角哆嗦。 “公子，小人斗胆求您，再不得受伤了，您才过弱冠，这般重复受伤，会伤及根本，血rou难续啊！” 公子嘴角微微牵动，是在微笑，但也全然没往心里去的模样，医官痛心疾首，但又没什么好办法，千钧重担系于公子一身，公子又如何能顾及己身，医官唯有叩首，出去为公子煎药。 林庚辰自阴影里现身，一步一步走到公子面前，公子抬头，蒙眼白绫下眼睫疯狂颤抖，喉结上下滚动，胸膛极速起伏，牵动肩头伤口崩裂，鲜血缓缓渗透了麻布。 “……你回来啦？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林庚辰伸手去抚他伤口，满眼痛惜，开口甚至都带了哽咽，这是她自己都没料到的。 “寒一，怎么是你……这些年都是你在拼杀受伤吗？怎么就长这么高大了？” 寒一猛然定住，脸色惨惨白，双手紧握成拳，颤声道：“十一姐，难道我装的这般不像吗？” “像！很像！可你不是修士，熊旦已经结丹，凡人血rou伤口对他无什么紧要，不可能如你这般伤痕累累……寒一，这种受伤法，会要了你的命的……” 林庚辰眼中热气guntang，她是真的心痛，寒一才多大，这是摆明了要他去死啊……想必上庸关阵前中箭晕迷就是他，他胸膛上好大一块箭疮，深深凹陷，可想当时之凶险。 寒一松了口气，笑了笑，唇角干裂血痕，蜿蜒而下，看上去凄美之极。 “那就好，没事的，公子为我大楚殚精竭虑，昼夜奔波，我身为影子，自当为公子分忧，我还年轻，受些许小伤没什么的，也能让公子腾出手来去做事情。” “你这不是小伤……寒一，你头发怎么都白了，你已经伤透了气血……” 寒一大吃一惊，公子熊旦惯常不爱束冠，黑长直披着，寒一为了保养出一头黑长直，可谓是费尽了心血，竟然头发都白了，连忙掠起背后头发来看，果有丝丝银白掺杂其中。 寒一脸色惨白，喃喃道：“这可怎么办？这就不像公子啦，我当死于两军阵前才好。” 林庚辰一看就知道寒一是被公子熊旦这一口英雄气给顶在这了。 寒一还是个少年，最是容易有偶像的年纪，公子熊旦死守鄢城，勇冠三军，楚国上下一心，将士无不用命，寒一就是这“无不用命”中的一员。 这没什么不对，于楚国危难之际，无一人可怯懦，无一人可后退，寒一理应视死如归。 林庚辰硬是忍住了眼中发烫，只轻轻吻住了寒一，她本意是想送上一缕真炁，但寒一长大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伸手猛扣住她脑袋，辗转加深了这个吻。 林庚辰本想推开他，但他是寒一啊！一个长的同寒铁衣一模一样的凡人，浑身是伤，鲜血淋漓，已经气血衰败，早生华发，她如何能推开他…… 林庚辰闭上了眼睛，缠绵刻骨，无限深情，伸手轻抚他长发，紫气氤氲间银丝变黑发，本已经毛糙的头发恢复了黑长直，一缕缕真炁进入寒一身体内，恢复他的气血，修复他的经脉。 寒一猛地推开她，脸色变的通红。 “十一姐，不要，你是公子的人。” 林庚辰摇头，紧握住他手，说道：“我不是谁的人，我是林庚辰，我不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而不是因为公子熊旦。” 寒一手腕脉搏突突跳动，这是他的心跳如擂，林庚辰伸手摘下他蒙眼白绫，寒一眼睫毛疯狂抖动，最后才睁开眼睛，这一睁眼，一滴泪就滴落下来，寒一哽咽之际还想遮掩一二。 “十一姐，不是我难过……是我一直闭着眼睛装成公子，受不得光了。” 林庚辰长吐了一口气息，她不能难过，如果她一难过，寒一会更难过，这些年寒一的日子必是极难过的，但他也挺过来了，也长大了，很好，真的很像！ 林庚辰平复了心情，问出她最担心的事情：“现在战况如何了？公子哪里去了？” “现在战况很胶着，白起攻城节奏很奇特，时不时还夜里偷袭，所以我除了裹伤，很少卸甲，至于公子去哪里了，影子不知道，这也不是影子应该知道的。” 寒一老实摇头，看着个子高大同熊旦别无二致，其实还是一个半大男孩，视公子如偶像一般。 林庚辰问出了疑问：“寒一，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长这么高大的。” “自楚秦大战开始，公子就叫了我来说用上我的时刻到了，每隔三天就会……然后我就开始长大了，公子一直把我带在身边，时不时就让我上阵，我的本事自不能与公子相比，总是会受伤，在上庸关最后决战时刻，我中箭晕迷，之后的事情是我醒来后才知道的。” 林庚辰先是一愣，随即大怒：“熊旦为了让你长大，竟与你双修，他这是炼制你当了炉鼎。”林庚辰气炸了心肺，站起身疾走，太一所作所为，真真是让她齿冷，她理应诛灭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