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南中往事在线阅读 - 第六章 朱提关

第六章 朱提关

    话说刘备最大的本事,后世的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有一样,笼络人心的手段,刘大耳朵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自古上面忽悠下面,无非封官许愿、利益输送、道德绑架三样。刘备这三样样样玩得出神入化。

    蜀汉建国之初,刘备发现自己喝醉酒的时候,发出了太多的许愿牌。他信口雌黄一句话,组织部门却犯了难,人多帽子少,委屈谁都不合适。

    要说还是昭烈帝自己有办法,没有帽子就发明帽子,反正花不了多少钱。

    其中,他发明的最著名的帽子有两顶——牙门将军和庲降都督。

    牙门将军扔给了有你多余,没你害怕的赵云。

    而庲降都督便拿去安抚了下放南中的地方一把手。

    顾名思义,庲降都督就是专门接纳那些承认蜀汉统治的地方豪强的专职官员。主动“靠窑”的有汉人也有夷人。具体做法也很简单:你要从了我,就让你做官;你要不从,我就宣布你是恐怖分子。

    一开始,在诸葛亮的强大威慑力下,南中的头头脑脑们都去领了个印坨子回去。诸葛亮一看,十分高兴,还专门给这些人定制了南中版的“丹书铁券”——封疆铜册。为了纪念这一和谐的场面,还亲手绘制了“龙生夷图”,以传后世。

    诸葛亮一死,羁縻统治手段就不灵了。历任庲降都督都向朝廷抱怨,有帽子没枪,山高皇帝远,林深蛮子野,谁都不尿你这一壶。

    朝廷觉得自己的人受了委屈,有失国家体面。所以,又精心给庲降都督安排了顶新帽子——安南将军。

    至于人和枪。

    自力更生。

    朝廷把能打敢死的壮丁都拉到北方去后,将一些老弱病残分给了各家各户,安南将军再把各家各户的人组织起来,发钱发枪,逐渐发展成了自己的嫡系队伍。

    南中这两顶帽子传到霍戈手上的时候,情况发生了变化。各家休养生息几十年,个个富得流油。有了钱,这些人对人的欲望就更强了。自己造终究效率太低,人也太累,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买。

    买僰奴。

    有了枪,庲降都督办事就霸道了许多。买人当然是霍家先来,挑剩下的再分给各家各户。

    霍家的生意经儿子霍在脑子就更灵光。干嘛分呢?当二道贩子,把挑剩下的再卖你多好。

    对儿子这种不怎么仁义的行为,日薄西山的霍戈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撒米节结束后,庲降都督安南将军当众发的飙不能只是一句空话。霍戈集结各家精壮部曲,让儿子带着前往南中门户朱提关布防。

    霍在去了朱提关没多久,霍戈便收到了谢黎的书信。

    劝降的信。

    建宁太守爨谷得知消息,匆匆忙忙地跑进了都督府。

    都督府里。霍戈双手颤抖地抓着谢黎的降书。爨谷刚进门,他猛拍案台,将劝降书扔了出去。

    “大将军息怒,不知谢当家书言何事?”

    “岂有此理,不知耻的谢黎,竟然背着我投降王濬,还劝老夫投诚。”

    爨谷捡起降书仔细看了看,上面赫然盖着谢黎的印鉴。

    “王濬素有威名,此番绕过朱提道,涉险夺牂牁,可见此人谋略胆识皆可比当年诸葛丞相,大将军还需从长计议。”

    “当年马忠兵进牂牁只不过是诸葛声东击西之计,南夷道艰险狭窄,大军不可能通过,王濬既然敢孤军犯险,是欺我南中无人,老夫定要他有来无回,明日我便亲率大军去会会王濬。”

    “如今舍弟爨熊红河剿匪未还,大将军可否暂缓用兵,谷即刻派人召爨熊、爨量回建宁听从大将军调遣。”

    “步头河匪为患多时,爨熊至今未有战报,想必战事不利;爨量南下兴古,平定僚子朴义叛乱,此刻刚到兴古境内。南部战事未稳,怎能又将二人北调抗击王濬。”

    霍戈低下头,斜了爨谷一眼。

    “大将军年事已高,更何况建宁不可一日无主,还请大将军三思。”

    “太守大人不必再言,建宁就交给爨大人,老夫亲率大军阻击王濬。”

    有枪的人任性起来谁也拦不住。霍戈火急火燎地带着人跑到牂牁郡,结果扑了个空。

    向导有去无回,所以谢黎也不知道王濬去了哪里。面对一脸苦相的谢黎,霍戈本想出口气,但鞭子刚举起来,谢黎便拿出了霍在催促往朱提关送僰奴的信函。说是留条命,给霍家办完事再来领刑。

    霍戈这才想起被自己赶到朱提关的怂货儿子。

    霍戈将大军驻扎到朱提、牂牁交界的位置,心想和儿子南北夹击,关起门来捉王八,看你王濬有多大本事。

    想到这,他开始担心起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朱提关隘是巴蜀进出南中的要冲,地处峡谷深处,两边悬崖矗立。官道在石壁中间,从工事往外成喇叭口状,过了城墙隘口,便进入朱提郡地界。

    巴蜀南中本有三条道相通。南夷道废了,灵官道有毒雾,因此,朱提道便成了两地来往最主要的通道。平日这条道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从内地入南中的客商都要从这经过。

    霍戈一直派重兵把守,并在峡谷关隘筑起了防御工事。当道是顽石垒筑的城墙,两边悬崖上修了无数箭楼,站在箭楼上整个官道尽收眼底,从城墙到箭楼由石壁上的木栈道连接,城墙后面的开阔处有两排干栏楼,里面驻扎着守军。

    霍在一脸不情愿地在关隘内闲逛。要不是谢黎有一批僰奴要送过来,他可以趁机赚点差价,打死他也不会到这来戍边。

    毛炅不时宽慰霍在,“大公子不必犯愁,爨熊出兵剿匪已有月余,等他收兵回到建宁,大将军自然会安排他替换公子。”

    “我并非不愿到此驻防,只是担心随爨熊出征的儿子,至今没有消息传来。”

    霍在无精打采地闲扯。

    毛诜也安慰道:“区区红河匪患,爨熊要是对付不了,还敢号称‘无挡飞军’,公子且放宽心。”

    霍在仰起头,双手扶到城墙上叹道:“也罢!此处的防务倒是被爨熊经营得固若金汤,想必蜀中的王濬也不敢轻易犯境。”

    说话间,三人走下城楼,来到守军驻扎的干栏楼前。楼内一群人正在打架,双方都已流了血。

    霍在见状各打了五十大板,将当头的绑到了中军帐里。

    霍在自顾喝茶,根本没心思管闲事。调解矛盾的活自然给了毛氏兄弟。

    “你二人是哪家的兵丁?”

    “小人是董家的部曲,今带了精兵五百到此驻扎。”额头渗出血的兵士答道。

    “小人是孟家的部曲,奉我家主子之命,带领精兵八百听候大公子调遣。”另一个干瘦孱弱的兵士颤声答道。

    “你二人为何事打闹?”

    额头受伤的兵士抢先道:“霍公子明鉴,我五百兵士刚安顿好,这蛮子便带人挤进我们的营房,这厮比他家主子还不要脸,居然让我们给他们挪地方,我不让步,他便动手伤人。”

    还未等董家部曲小头目说完,另一人“呸”了声,愤然道:“你董家血口喷人,我分明是与你商议,你欺人太甚,讥讽我们孟家不说,还抬手便打,请霍公子为我们做主。”

    “各家的营寨都分配停当,你孟家为何要去挤董家的地盘?”

    孟家小头目回道:“毛大当家有所不知,我按账房掌事安排,在董家营房旁边驻扎,怎奈分配给孟家的营房里面有一块大石头,根本不能住人,不得已才去与董家商议。”

    毛氏兄弟和霍在一听,觉得新奇。待人查看后,果真如此。霍在满脑子盘算着“差价”,懒得细究,便随意安排毛氏兄弟去另做安排。孟家人自认倒霉,随意找了个窝棚安顿下了。

    谢黎的僰奴送到了,各家按潜规则给霍在算了差价,霍在才终于有了戍边的兴致。

    关隘自城门向外扩散,两边悬崖修筑着层层叠叠的箭楼,整个工事犹如一口铜钟。

    官道从“钟”内经过,如有敌来犯,箭楼凭居高临下的地势,万箭齐发之下,难有活口;如有辎重部队进入口内,抽开箭楼底部的隔板,檑木炮石沿预设的轨道向官道滚轧而下,道内敌军根本无还手之力;再往“钟”内走,靠近城门的位置,爨熊效诸葛上方谷的yin巧机关,悬崖两边各吊悬着一排排陶罐,这些陶罐平时空置,有敌情便灌满火油,敌军攻到城门前,砍断悬绳,火雷滚落,城门前能瞬间烧成火海。

    关隘的防御体系密不透风,修筑的工事更是固若金汤,但防线太长,工事之间上下通行不便,所以每次临敌,都要抽调大批人力搬运石木。

    新来的僰奴还没卸下脚上的镣铐,就被毛氏兄弟拉去充当了民夫。烈日当头,体力透支,再加上毛氏兄弟的皮鞭,好几个僰奴虚脱晕厥,兄弟俩见此情形,只能让他们暂歇。

    负责监工的毛诜正在喝凉水,一名兵士急匆匆地跑过来报道:“诜二当家的,石头没了。”

    “这么快!让孟家的人快点凿。”

    “孟家部曲被派去伐木还没回。”

    “让这些人别驮了,先到后山凿石。”

    兵士领命,正要挥鞭赶人,席地休息的僰奴中爬过来一人,对毛诜道:“大人,后山离箭楼太远,我们实在背不动了,能否找近点的石壁开凿啊?”

    “不知死活的东西,哪里轮到你说话。”

    兵士一鞭子抽在了僰奴身上。

    一旁的毛诜抬手制止道:“这僰奴说的在理,这么远,耽误事,孟家营房里边不是有石头吗?正好把营房腾出来。”兵士忙点头称是,随后驱赶着僰奴往营房去了。

    关隘入夜。

    孟家营房里的石头已被凿去大半。营房门口,两人放风。一个背上有鞭伤的僰奴耳朵贴在石头上仔细侦听,嘴里催促众人加快进度。一记重锤砸下,石头被砸开一个大洞,洞里闪着火光。

    不一会,一人举着火把从洞口探出来了头,这时箭楼响起了牛角号。

    霍在站在城门楼上,旁边的侍从手忙脚乱地给他披挂凯甲,毛氏兄弟护在两旁。

    木栈道上,兵士穿梭其间,箭楼的火把陆续点燃,等霍在穿好甲,城门两边的悬崖已被火把照得通明。

    喇叭口处,一队人马停在十丈开外,中间一员大将,身后纛旗上写着“李”字。

    霍在傻了。毛氏兄弟也有点后悔了。三人同时感叹这些人来得太快。霍在还怪罪毛炅的情报太稀烂。

    好在关隘内的老兵都训练有素,各项防御措施都已经准备到位。霍在听完各兵种的汇报,才稍稍稳住了神。

    城门楼上乱成了一团,。关隘内的人都成了惊弓之鸟,拿着兵器向城墙和木栈道的方向拼命赶。

    没谁注意慢慢靠近城墙的一队僰奴。

    队伍里有一人,眼睛直直地盯着城门楼,左手紧紧按着剑柄。四周嘈杂不堪,但他似乎能听见旁边近卫剑身摩擦鞘壳的“呲呲”声。当此人双瞳里映出一条斜向上的台阶时,他猛地扯下罩身的破布袍,身上的铠甲霍然露了峥嵘。几乎在他拔剑的同时,“僰奴”纷纷亮出了兵器。一声杀令发出,周边的“僰奴”如群狼扑食,沿着台阶向城门楼冲杀过去。

    守城的兵士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阵脚,台阶上的兵士大多没来得急转身,便被推下了城墙。

    霍在和毛氏兄弟还在聚精会神地推诿派谁先去跟姓李的谈判,“群狼”已冲进了城门楼。

    霍在胡乱地指挥近卫抵挡。慌中应战的兵士根本挡不住冲击,纷纷被斩杀。“狼头”一步踩上兵士的肩膀,凌空转身,剑光一闪,城门楼里腾起了一片血雾。

    一名兵士闷声扑倒在地,断颈喷出的血溅了霍在一身。

    霍在被震得呆在当场,面部抽搐不止。

    毛炅用剑护住霍在,厉声问道:“何人造反?”

    “狼头”收剑入鞘。

    “益州王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