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此夜的烈火（三）
枫佑城的建筑大抵都有点奇特在身上，高情商地说，每个建筑都有种特别的美。 例如我和温乙未暂住的冬梅公寓，楼道格外阴暗逼仄，但房间内部却显得明亮又宽大。 这个仓库……也不例外。 该怎么形容呢，如果能够从超过一百米的空中俯瞰，这个仓库应当会呈现出完全的左右对称。试想一个上下左右四条边格外长的八边形吧，将左下与右下两条边折向外头，再以最外头的端点为基础向下拉出一个扁平的长方形，就是整个仓库大概的样子了。 我们所选择的窗户位于长方形下边的中心处，刚一落地，高大的货架便无可辩驳地占据了我的大部分视野。 不过，货架虽然高大，但摆布的密集程度实在是远远配不上这巨大的空间。放眼看去，能够清楚地数出整个仓库也只有八个主要货架，四个位于长方形的区域，另外四个则位于八边形的内部。 ……当然，这些情报不可能是初次进入仓库的我能够知道的，绝大多数其实都是伍拾伍提供的信息，包括整个仓库的形状以及货架分布在内。 我们屏气凝神了好一会儿，确定整个仓库内都没有脚步声后才松了一口气。 “……哇呀！” 一片漆黑中，素柒突然发出了小声的惊叫，而很快我们便知道了他的惊讶来源于何处。 一小团金红色的火焰浮现在了他鼻尖的位置，随后便开始围绕着他的四周乱窜起来。如果之前他没撒谎，直到今天白天黄昏时他才刚刚觉醒灵子接触的能力。 “居然真的成功了——” 他不可思议似地说道。 ……总感觉这家伙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了不自觉的天才的气息。 “那看来你的属性就是日属了。”我试着用手去触摸那一小团火焰——并没有温暖的感觉，而那团火焰也像是有灵智一般怯怯地逃开了。 如果我的知识没有还给我在信鸽时的老师的话，魔术师们使役的灵子的确是有着自己的意志的，至于能否被称得上“生灵”则一直无从定论。 不管是何种意象，同一属性的魔术师几乎都能做到一些相同的事，或是有一些共通的性格。例如日属的魔术师们能唤出各色的火焰，山属的魔术师们都很倔强。 不过，平常总是不愿被别人比下去的二羊今天倒是格外安静。牧逢征一直愣愣地看着被厚重的黑布蒙起来的货架，他则若有所思地望向了黑暗中的某个角落。 “……不对。”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我们周围的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空气中安静得像是黑暗隔绝了声音一般，随后，我问道：“哪里不对？” “还有人在。” 他颇为笃定地说道，连声音都没有压低。 “该说是人还是——哎呀，比起上次，她好像更不像人了。” “上次？” 我心里隐隐泛起不妙的预感。难道说，今晚除了牧逢征，又有以前我们曾见过的委托人掺和进了这档子事里？ “8月31日那天的委托。”他提醒道。 “8月3……那不就是棋盘游戏刚开始的那天——等等，她——？” 我的心中警铃大作。 那天的事情飞快地从我脑海中闪过：歇斯底里的女性，莫名其妙的要求，漫无目的的寻找，黄昏，河面……以及第一个棋盘。 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太安静了，我差点也漏了过去。”温乙未微皱起眉头，“……在干些什么之前，我觉得还是先去看看她在这里做什么为好。” 没有人提出异议，这样一触即发的时机，我们所感受到的紧迫感居然是来自一位老熟人。 温乙未在前带路，我和牧逢征则跟在唯一的光源素柒附近。他有时好像会自言自语，不过现在我的脑海刚刚被冲击性的事实占满，也没心思去管他在做什么。 一片黑暗的仓库角落被小小的火焰点亮，确实如温乙未所说，这里有一位女性。 深褐色的长发，不知多久没打理过的脸颊，一如既往破旧的外套以及棕色的，盈满了哀伤的眼眸。 她正跪坐在一道圆形的复杂图案中央，垂眼祈祷着。她一动也不动，简直如同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塑。 ……恐怕就算凑近了，我也听不见她呼吸的声音。 最开始，她对我们的接近毫无反应。当温乙未尝试去触碰她时，她才终于用不悦的眼光看了过来。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她在问我和温乙未，看来我们俩还有幸在她的记忆里存有一席之地。 “……我还想问你呢。” 听着温乙未的口气也变得不客气起来，我连忙赶上前去，站在了两人中间。 “等等——！毕竟都是还算认识的人，不要一见面就开始呛声呀。” 温乙未抿了抿嘴，她则将目光投向了我。 “……我姑且问一下，你应该不是鸦神之眼的人吧。” 她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笑，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们是接到了委托，来这里销毁鸦神之眼的一批货物的。” “你们？” 和牧逢征一样，她几乎是立刻就用疑问句对我们的专业程度发出了怀疑——可恶，一个两个的都对外来的信使这么苛刻，真不愧是枫佑城！ 【真的不是因为你们俩做了很多不专业的事情吗……？】 不要就连你也怀疑我啊！我有些欲哭无泪地在内心争辩道。 “……算了，不关我的事。随你们想做什么，不要打扰我就行。” 她似乎是想重新开始祈祷，但我可不能就这么放着她不管。 “——销毁货物的过程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还是别待在这里为好。” “怎么，这回不光是帮不上忙，甚至还想来妨碍我了吗？” 她颇有些恼怒地站起了身，温乙未则不动声色地上前了一步。 “必须得在这里，必须是今晚……明明只要待在这就能见到了，为什么你们要来？！” 如果鸦神之眼安排了巡查人员的话，我们这样大声对话恐怕早就被发现了。不过，既然现在还没有动静，那就证明我之前想得没错。 这次的事件，知情者确实被控制在了极小的范围内。 “该怎么办？” 素柒有些不知所措，牧逢征估计也派不上用场。 温乙未就更不用说了，同时行动时在这种事上他几乎没有自主性。 “——别过来！” 不过，这次在我有所动作之前，她已经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怒火，我再一次从她的眼中看见了怒火。 对自己的恼怒，对周边所有人，所有事物的恼怒。 她从未说出口过自己究竟在等谁，但却固执地将这谁人的消失认定为是其余所有的错。最后的最后，她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在了自己的身上。 ——在获得读心的能力前，我就能隐约感觉到这些东西了。 人类强烈的情绪就像是有气味或颜色一样，明晃晃地浮现在我的眼中。 “看得出那是什么图案吗？”我问道。 “……不太清楚，但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温乙未这次是真的皱起了眉头，“能发现她还得归功于这玩意。在黑暗里，这东西散发出的‘味道’可不是一般的强烈。” 我下定了决心。 “……你想干什么！”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我则不想再给她反应的时间，想要强行把她从那个图案里揪出来。 温乙未有些后知后觉地追上了我的脚步，下一个瞬间，我俩已经双双把住了她的左右手…… 但就在此时，异变突现。 最先发觉的是牧逢征，他立刻想要出声提醒，身体则已经诚实地开始后退起来。 然后是素柒，他的目光突然投向了半空中，随后僵在了原地。 几乎和踏入图案范围同时，我的右手手心处刺痛起来。这份感觉我并不陌生，而这只意味着一件事情—— 就像空间本身被割裂开了一样，漆黑的缝隙自半空中开启，在我们三人面前形成了一道足有一人多高的通路。 黑色的尽头是难以被rou眼察觉的细密闪光。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是一道能够穿越的通道，但在场无疑没有任何人想要探索通道的尽头是何种景色。 而一个身影穿越了黑暗，在此降临。 那是我曾见过的面容。 于棋盘游戏开幕前的视频中。 “各位好呀，”它自通道中缓步而出，明明是少年人的模样，却穿起了大人样式的西装。它显露出来的右手似乎被一层银白的霜覆盖，见我注意到了这点，它颇有些欲盖弥彰地将手背到了身后。 “……是不是该自报身份来着？听说战线那边的恶魔们都有这样的礼仪。嗯……自我介绍一下。” “我乃游戏的恶魔，如果你们嫌这名号太长，叫我‘江’也可以。” 通道并没有因为它的出现而关闭，而比起这个不知所谓的自称恶魔的家伙，我更关注通道的另一侧。 不出意外的话，那里便是……反世界。 【……终于还是和它们正面相遇了】 伍拾伍突然在我脑海中说道。 等等，这句话难道是在说——？ 【和你想的一样，在棋盘游戏已经启动的如今，不管遇到什么都不奇怪】 【魔术师，神明眷者，超能力者以及反世界来客】 【但在现实中，这些人都会或多或少受到棋盘游戏的制约……你待会儿就能知道了】 “那么，以满月的名义，请各位押上赌注和我玩一局吧。” “若我输了，通道就此关闭，我离开，并且离开前无条件告诉一件你们想知道的事情。” “……要是你赢了呢？”素柒开口问道。 “各位下一次的棋盘游戏难度加倍，如何？”游戏的恶魔江笑嘻嘻地说道，“大老板可是嫌我们带去的苦力不够多，天天在念叨呢。” “怎么，看你们的表情，是觉得条件太优厚了吗？” 江有些夸张地摆了摆手。 “当然，各位也可以选择不参加，就此离开。只不过嘛，之后过来的恶魔可能就不像我这么好说话啦。” “要参加吗，还是不呢？” 它在半空中悠然坐下，还盘起了双腿。 “……” 就连我们的前委托人也被这种展开惊得睁大了双眼，愣在原地。而在短短几天内经历了数次类似发展的我心中竟涌起了一丝“果然如此”的感受。 而在这之后，便是肩膀上无形的重量似乎又加大了一分。 “一个两个的……”我低下头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也得有个限度啊——！” “阮小姐……” 温乙未将一声叹息浓缩进了这三个字中，而我的选择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有第二个。 “我参加，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