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三章 :正音
曹cao逃进了蒙山,目的地是彭城。 这一次终究是输了,他一无所有,丢掉了所有的领土、荣誉和部下,如同丧家之犬一样在深山里奔逃。 但曹cao却并不觉得自己的武运终结了,只要能去彭城,那里还有陈登和孙坚的联军,那里还有最后一场决战。 而有他参与,陈登和孙坚未必不能打赢。 说到底,在曹cao的内心中,他并不觉得这一次失败是他自身的原因,他只是赌输了。 在泰山军的三面合围中,他已经尽可能的加大赢面了,但天不眷他,让关羽能找到自己的大营。 关羽。 想到这个男人,曹cao又不免想着,如果这个男人属于他曹cao该多好? 为何那张冲可以这般得人?为何一个农夫的儿子却可以让这般多的豪杰效忠。 张冲啊,张冲,我输给你不冤。 但这远远没有结束呢。 在这样的困顿中,曹cao想到了高祖皇帝,想到了他在彭城之败后,又在荥阳重新站了起来。 此时的曹cao并不知道,去年袁绍仓皇南窜的时候,也以高祖皇帝彭城之败而能重整旗鼓的故事激励自己。 如果他知道去年袁绍也是这么想的话,他可能就不会再想高祖皇帝了。 但和袁绍不同的是,此时的曹cao有着坚强的信念,他知道自己不能死。 他必须活着。 为了他的活,已经有足够多的人为他而死了,他不能让这些人的死白费。 想到这里,曹cao又一次想起昨夜发生的。 当关羽的两千突骑出现在谷地时,曹cao就明白自己是彻底输了。 两千骑兵即便面对五倍多的步兵都可野战胜之,更何况当时的曹cao只有失去斗志的屯田兵。 所以当一切不可挽回的时候,曹纯站了出来。 这个本家堂弟义无反顾要穿戴自己的行头,代替他去吸引泰山军的注意,从而让他曹cao可以顺利逃脱。 然后许褚也站了出来,这个如山一般的好汉子,哭着向曹cao恕罪,恕他再不能侍奉在他曹cao的身边了。 要让敌军相信曹彰是曹cao,光靠行头是没用的。 所有人都知道,曹公在的地上,他许褚就在。 曹cao一想到他和许褚离别时的场景,听着许褚悲戚的握着自己的手,泪流满面。 听着那一句句“主公”,曹cao只感觉心都要碎了。 也许此刻,他们都已经战死了吧。 但曹cao内心中却多么希望他们能被泰山军给俘虏呀,按照泰山军的政策,他们至少还能活下来。 而只要活下来,他们终究还能再见面。 想着曹氏一门宗族,想着许褚、戏志才这些文武,想着休儿和丕儿,曹cao内心只有满满的愧疚。 他曹cao是逃了出来。 经过一夜日的奔逃,曹cao很确定他已经彻底脱离了泰山军追击的范围,而且他走的是泰山军如何也想不到的方向,西方。 但他曹cao为何能逃出来呢? 不就是上面那些人听了曹cao的命令,让他们向着东面突围吗? 陈群、戏志才这些人多聪明,他们如何不知道往东跑看似是活路,但却是彻底的死路。 但他们却毫不犹豫地听从了自己的命令,都往东突围了。 他们都明白,真正的活路是顶着泰山军来的方向,突入到蒙山内,然后顺着蒙山一路潜行,直到彭城。 但这条活路却必须要所有人都走死路才能活。 只有所有人都往东突围,泰山军才会下意识的往东追击,如此他曹cao才能向西逃命。 在那一夜,曹cao的确足够卑鄙。 但却依旧有这么多人心甘情愿为他而死。 曹cao的内心一直是非常坚强的,他有着足够的信念,让他的行为自洽,即便背负千古骂名,他都能有一副自己的道理。 但对于昨夜的事,即便到现在,曹cao都在饱受道德的煎熬。 无论他内心如何去找借口,他都明白,他对不起这些人。 也更是如此,曹cao满脑子里就是一个念头: “我要活着走到彭城。” 从蒙山到彭城的这段路,如果是普通人是肯定走不到的。这里到处都是崎岖的山路,时不时就有猛兽出没,想要单人匹马连续越过群山如何容易? 但曹cao有信心。 他老家就是沛郡的,沂蒙山区距离自己老家并不远,他以前游历天下,遍访好友的时候,就不止一次的走过。 即便以前他都是起居成群,而这一次却只有他一人。 其实曹cao的确有这个能力。 在另外一个时空,他行刺董卓失败后,就从洛阳一路跑回老家,那一段路比他现在走的还要远,还要危险。 但最后曹cao依旧走完了这段路,顺利回到家乡竖起大旗起兵反董。 可以说,曹cao事业的开端就是从这条逃亡之路开始。 而这一次,在这个位面中,曹cao的东山再起是否也会从这一次逃亡之路开始呢? 历史是否真的有它的注定的命运? …… 连续几日,曹cao钻山入林,渴的时候只喝山泉水,饿的时候只吃自己认识的。 也幸好现在已经到了春天,万物复苏,曹cao才得以活下来,如果是冬天,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但纵然是这样,只是在山里逃亡的这段时间里,曹cao也苍老了许多。 山中不知日月,到底在山里多久他已经是没有概念了。甚至连方向,曹cao也只能按照林木枝叶的朝向,大概估摸。 在脑海里估摸了一下方位,曹cao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走到兰陵一带了。 兰陵已经是到了东海郡一带了,再往南走,就能到彭城了。 但具体情况曹cao还需要出山才能确定。 此时曹cao的身体情况已经不是很好了。 这几日因为总吃山泉野果,曹cao就染上了痢疾,在再加上连日奔波劳苦,休息也不好,曹cao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他必须在自己体能还在的时候出山,不然一旦在山里病倒,生死难料。 拿着林中树枝作为手杖,穿着粗衣陋裳,曹cao攀越过最后一道土坡,终于看到了袅袅炊烟。 此地峰水汇聚成溪,溪水边是一座小堡,然后在堡外散落着木屋、地窝。 曹cao看着这处山野坞壁,想了一下还是将头发弄得更散乱些,然后才跌跌撞撞的下了山。 越是往这处坞壁走,曹cao就能感受到这个地方的贫穷。 这里大部分都是窝棚和地窝,连棚户都很少,更不用说是木屋了。 不过曹cao并没有往心里去,乱世中能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多少人都不如这些人呢。 只是曹cao在心里已经调低了自己的预期。 本来他是想求一碗稀粥的,但现在能讨一口水恐怕就不错了。 强忍着胃里的不适,曹cao并没有忘记自己此行最主要的任务还是确定这里是哪里。 所以曹cao并没有直接去那里的窝棚,而是直接向着中间那个小堡走去。 也只有那里才会有答案。 这处聚落的确太残破了,当曹cao走到坞壁的门口时,都没见到任何一个人来拦他,也没看到附近有岗哨望风。 乱世中,这样的坞壁不怕被盗匪劫掠吗? 等曹cao走到坞壁前的平场,上头有个中年汉子探出头,喊道: “这不收人,回去吧。” 曹cao并没有走,而是喊道: “不幸流落到这里,不知此间何处?” 却不想,当曹cao说完这个话后,那中年人直接就消失了。 曹cao正莫名其妙,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可忽然,他想到自己说的话,再不敢停留,直接拔腿便走。 却是原来他不留心,下意识就用京都正音回了那人话。 而正是这京都正音暴露了他的身份。 京都正音也叫雅言,是属于他们世家之间的语言,是从周时期就传下来的。 当年周王以洛阳为东都,到了后期更是直接将都城搬到了洛阳,所以从那个时期开始雒邑音就成了当时的标准官话。 但千万不要以为这个雅言就是河洛地区的地方话了,实际上雅言是一种独特的语言系统,压根和黔首没关系。 所以流传下来的雅言,即便是现在的洛阳人其实都听不懂的。 那这个语言是怎么流传的呢? 其实就靠学习这一条路。 当年周王分封诸侯到四方,那都是天南海北的,其间又不知道隔了多少代了。 而每年这些诸侯子弟去洛阳见周王的时候,这天南地北的亲戚们怎么交流呢? 就得靠这标准的雅言来交流。 而当时最重要的雅言学习材料就是《诗经》。 作为一个贵族子弟,你在蒙学的时候就需要跟着老师用雅言诵读《诗经》,直到完全掌握住雅言。 这样你才具备交游天下的能力。 后来孔子给他三千个学生讲学也是用雅言教的。 可以说只有掌握雅言,你才能具备做官的能力,不然话都听不懂,怎么进步? 到了汉时,帝国的疆域更大了,官僚流动性也更复杂了,掌握雅言也就成了更加硬性的条件。 可以说,一个不会说雅言的人,即便因为皇帝赏识而做了官,最后也是寸步南行。 但这个雅言和雅言之间却也有口音不同。 其中最最标准的雅言,无不只有两种情况才能掌握。 一个就是你的家族就生活在京都,平日接触的就是士族圈,所以自然是标准。 另外一个可能就是,你家有足够的影响力和财力去延揽京都的士子,让他作为家族子弟的老师。 要不耳濡目染,要不手把手教,不然你一定带口音。 也正是这个潜藏的条件,以至于士族圈里交流,只要开头第一句话就能确定你家族的地位高低。 口音越正,越是出自大贵族,大世家。 而不巧,曹cao家就是这样的京都大贵族,大世家,他刚刚冲上面回的那句正是他下意识说出的洛阳正音。 此刻,曹cao也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因为口音的原因而暴露。 毕竟这里只是一处偏僻贫穷的坞壁,那中年人可能终其一生都没听过这样的口音。 但曹cao却不敢赌,他顾不得劳累,就要往山里跑。 而为了不引起怀疑,曹cao甚至不敢跑,只能快步急走。 可就是这个时候,后面坞壁的木门开了,然后从里面奔出两个主仆,其中一个少年样貌的,看着曹cao匆忙离开的背影,大喊: “兄台,别走。” 也正是这么一句话,曹cao定步不走了。 原来,那少年郎也用着一口流利的雅言冲他大喊。 而这雅言再细听一下,还有点古韵,听着像是前汉时期流行的雅言。 顿时间,曹cao决定不跑了。 他转身,向着奔过来的两人,深深一拜: “沛国丁魏见过小郎君。” 而那急匆匆奔过来的少年郎,跑得一脑门子汗,见曹cao行礼,也忙停下拜道: “兰陵萧范见过兄台。” …… 半刻后,曹cao已经洗浴一番,换上了士族的宽衣博袖,很有精神的坐在前厅内。 此时,那位叫萧范萧郎君的正颇为兴奋的喊着家中奴仆搬上一份份食物。 大部分都是些果蔬,还有一些粟米,rou并不多。 但曹cao能看出此人已经很用心了。 等食物上的差不多了,萧范正襟危坐,显示出良好的教养。而曹cao也不敢让他小觑,也摆出京都的礼仪。 只是这一下,二人就有不同,此时曹cao大半已经猜出了面前这个少年郎的背景。 于是他笑着问道: “萧郎,你家可否有前汉时显贵人物,我看你礼仪、雅言无不显示前汉风貌。” 那小萧非常兴奋,尤其是看到曹cao的礼仪举止后,更确定这是一个上流贵族,于是他直言: “不瞒丁兄,我家早年是前汉时期的太子太傅,后来家道中落,七代不曾为官,如今只有这礼仪和雅言不敢忘却,如今看到京都人物,小子真是……真是……。” 曹cao心中一动,大概明白这是哪一家了,他也有意攀扯,装着道: “难道萧郎的家祖是前汉元帝之太傅,鸿学大儒萧望之?” 这一下子,小萧更兴奋了,满脸涨红,一个劲得谦虚摆手。 这边气氛热络,曹cao问道了出山的关键: “萧郎,我落难山中,今日才脱困,流亡至此不知道此地何处?天下又有何动静呢?” 小萧不疑,直接就将他从行商那里得来消息说来: “丁兄,咱们这里是兰陵。而要说最近天下最轰动的事,莫过于大太的张王终于倾军南下了。” 曹cao面上平静,心里却是一咯噔: 张贼用兵何其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