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怨女（3）
晚上11点，小宝贝总算睡着了，我和妻子素馨躺在床上，虽然很累，却仍旧没有入睡。床头灯散发出温暖的黄色灯光照着我俩，这个家看起来还是那么温馨。 “要不，我去找我爸爸说说，让他找李叔叔谈下？”妻子温柔地问我。 “不用了，我在这家单位待了这么多年了，也腻了，正好想出去看看。”我说。 我是真心不想让老丈人给我帮忙。素馨家庭条件比我好很多，父亲以前是我们单位的领导，后来辞职自己开了家公司，生意做得不错。为此我没有少被人在背后说闲话，说我是攀高枝了。就连有的同学也对我投来异样的眼光，因为他们知道我和大学的女友分手了，然后找到了现在这个富家女结婚。 其实当年我也是被分手的。大学的女友刘娟是小县城出来的，他们家无法接受和我结婚要在武汉这个大城市背上三十万的房贷。刘娟泪眼汪汪地看着我说：“我mama不同意，说我跟着你这样过会苦死的。他们说情愿让我回老家也不要我在武汉过这种日子。”我可以理解他们，毕竟我也只是读的一所普通的大学，前途未卜。三十万对于他们而言真的是太多了。 我其实一直没告诉刘娟，我mama也不同意我和她在一起。 就这样，毕业即分手。 于是，我开始在网上投简历。我这把年纪了，居然还要到处投简历，而且也是我毕业这么多年第一次到处投简历。我苦笑着摇摇头。 谁知道，简历投出去后，过了一个星期都没有几个电话。 周末，我把高中时期的好友大灰约出来喝酒。我和大灰找了一家卖烧烤的店，点了些羊rou串、烤脆骨、烤筋子、烤土豆片，再搞了两瓶啤酒。大灰毕业后一直在私企工作，如今也是经理级别了。 我把我的苦闷告诉了大灰。大灰说：“我们这把年纪，找工作都是靠猎头了，网上那点职位满足不了我们的需求的。” “是吗？有什么好的猎头可以介绍给我吗？”我问。 “我等下就把我这里比较熟的几个猎头的微信给你。“大灰说。 第二天，大灰介绍给我的猎头Pony看了我的简历后，跟我说：“大灰介绍的，我一定会努力帮您找到好工作的。” 过了几天，他告诉我客户那边可能觉得我虽然工作时间比较长，但是经验并不算很丰富。“你们这个行业国企总归和私企、外企差别还是很大的。”他告诉我。“所以您要的职位和薪资，可能无法达到您的预期。” “那怎么办呢？我都这个年纪了，再去私企外企从底层做起合适吗？”我问道。 “我再帮您看看，有合适的就联系您。”Pony说。 过了几天，Pony联系我了，他说：“有一家高职对您的简历很感兴趣，问您愿不愿意去那里做老师。他们给的待遇还不错的，基本工资有5千一个月，年终奖也有1万到3万。” “好呀。”我开心地答应了。 就这样，我成为了一所高职学校的老师。 这是一所位于汉阳的职业学校。我每天从家里开车二十分钟可以到达，不过如果遇到堵车，就说不准了。 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我很早就从家里出发了。因为我作为新老师要当班主任，要一大早给全班同学点名。 我站在讲台上，一眼看去，班上大概有30多名学生，男女各一半。无论男生女生都看起来比一般的高中生要时尚很多，学生气要少很多，戴眼镜的人也不多。 我自我介绍道：“我叫严家平，从今天起我担任你们的班主任。现在，我开始点名。” 然后我按照花名册一个一个名字念下去，“孙磊”“到！”“张斌”“到！”“李雅婷”“到！”。。。。“祝倩”“到！”我抬头一看， 不觉愣住了，这不是她吗？不对，这怎么可能是她，她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 我赶紧强作镇定，念下一个名字：“吴卓超”“到！”“刘欣然”“到！”。。。。 点完名后，我对学生们说：“我们学校对学生的仪容也是有要求的，在学校里面不能穿得像出去玩一样。现在我跟大家读一下教务处发下来的学生仪容仪表规范守则。” 我拿起一张纸，照着念道：“首先要求大家着装整洁得体，仪容端正大方。”然后我接着说：“下面是具体要求。第一，发型，男生不能留长发，剃光头，不得染发，烫发。。。。女生不得留怪异短发，不能梳怪异发型。。。不能披头散发，烫发，染发。”我读到这里顿了一下，特意严肃地看了祝倩一眼。 我接着念道：“指甲：不得留长甲，不得涂染、装饰指甲。。。”最后我告诫学生们：“给大家三天的时间规范自己的仪容，我到时候要检查。” 下了课，我忍不住又朝那个叫祝倩的女生看了一眼，然后就赶紧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怎么会这样？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相像的两个人呢？我内心暗暗纳闷道。 难道是她投胎转世了？ 我禁不住细细回忆起刚才看到的那个女生的样貌，没错，还是那瘦瘦的脸庞，深邃秀美的眼睛，白嫩的皮肤。只是长发烫成了波浪，染成了深棕色，披在肩膀上，戴了猫眼一样的蓝色美瞳，一只耳朵外廓上穿着两个银色小耳环，另一只耳朵外廓上穿着三个银色小耳环。我还假装无意地瞟了一眼，发现她每个手指上的指甲都涂了黑色指甲油，右手中指上还戴了一个造型夸张的银色戒指。因为是坐在课桌后面的，只露出了上半身，所以只看到上半身是亮蓝色缎面紧身无袖。 唉，只是长得很像而已，并不是我记忆中那个清纯又时尚，有如百合花一样的女孩，眼前的这个女孩，明显要打扮得花哨很多，一副夜店女孩的模样。 年少时的爱恋总是让人终生难忘，那些年少轻狂的岁月啊，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心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 我不知道，我刚走出教室没多久，班上的男生们就哄笑起来，他们对着祝倩说：“哈哈哈哈，这个严老师怎么老看你，该不会看上你了吧！”祝倩撇了撇嘴，说：“你们没看到他看我的样子好凶的，我看我被他盯上了，真倒霉！” 一个女生笑着说：“我们班美女很多的呀，他怎么就偏偏盯上你了，看来你俩还蛮有缘份的！” 祝倩摆出一副要晕倒的模样，用武汉话说：“你黑我！他跟我老头差不多大！” 另外一个女生说：“我看这个严老师还蛮帅的，男人四十一枝花，没准你俩还真可以成为一对！” 祝倩无语地说：“懒得理你们！” 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脑海里浮现出高一时候的画面，那个淡蓝的湖泊，那棵树冠又圆又大的树，还有她的笑容，她那窈窕修长的身影，她身上散发出的清香，还有湖边凉爽的微风将她的发丝吹起，傍晚满天红色的晚霞倒映在湖水中。这么多年，这些画面一直深深刻在我的脑海中，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吧！ 这时候，素馨回来了，她和同事下班后逛商场去了。 “怎么样？当老师的感觉还不错吧？”她笑着问我。 我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说：“唉，高职里面就是乱些，学生们一个个也没个学生样。我看班主任是个苦差事。” 素馨笑着说：“我说让我爸爸帮忙，你也不肯，你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我说：“我这不是自己也找到了不错的工作吗？不需要你爸爸这把年纪还去找别人。” 我问道：“你今天去逛街有没有什么收获啊？” 素馨说：“还行吧，今天运气好，商场做活动，满2000减500，于是我赶紧买了几件。” 然后素馨去招呼儿子睡觉，我则躺在床上刷手机，看朋友圈。 唉，我大概都有10年没有去过她的墓前祭奠了，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我回想起高中时在她墓前痛哭流涕的情景，当时我还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每年都来看她。谁知道，往事如烟，居然也慢慢消散于岁月蹉跎之中了。 唉，我真是对不起她，我痛苦地想。 素馨看着我，奇怪地问：“怎么啦？新工作让你这么为难吗？”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不想和素馨提起这些往事，就只好说：“还好吧，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当老师，还是高职老师的原因。” 素馨看着我笑了，说道：“你没必要压力这么大，我们家的情况，就算我俩都不上班，也可以开心地过日子啊！” 我说：“那说出去多难听，你不上班就算了，我怎么可以不上班。” 素馨说：“好了，别想了，睡觉吧。” 这一夜，我都没有睡好觉，眼前不断出现各种幻景，或者说梦境。 我站在街口等她，她笑着朝我走来，可是慢慢的，越来越近，身影却越来越模糊了，最终消失了。冬天的平安夜，我手拿着一枝玫瑰花，她戴着那条淡紫色的围巾，笑着向我走来，可是渐渐地，身影也模糊了，消失了。我一个人站在那个淡蓝色的湖旁边，站在那个巨大的树冠下，我看见水面中出现了她的倒影，她正望着我笑，我一抬头环望四周，却怎么也找不到她。 我摸不到她，碰不到她，总是差一点点，可就是触碰不到，我满心的期盼都只能落空，我感觉到空虚和失落，心如刀割。 第二天早上，我昏头昏脑地爬起床，洗了个冷水脸，想让自己清醒点。 到了学校，我还是感觉有点打瞌睡，于是就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喝。 同事小莫看到了，笑着对我说：“不错啊，夫妻关系这么融洽。” 我点了点头，算是回复。 到了班上，我的眼睛往祝倩那个方向扫了一遍，然后故作镇定地开始上课。 课后，同学们又起哄起来，一个男生嬉笑着对祝倩说：“要不我们以后数数，看严老师一节课会看你几眼。” 祝倩说：“他不是看我，他只是看了下我这边的一群同学而已。” 另外一个男生笑着说：“哈哈，我们走着瞧！” 转眼三天过去了，我到班上一看，还是有不少人不符合仪容规范，其中就有祝倩。 下课后，我把他们一个个叫到我办公室谈话。 我对着一个烫着烟花烫的男生说：“你这头发怎么不剪掉？” 男生郁闷地说：“老师，两百块钱烫的呢！” “两千块烫的也得剪啊！你看你这个样子像学生吗？” “好吧。”男生无奈地答应了。 到了祝倩，她满脸无奈地对我说：“老师，我听说频繁染发对身体不好，而且您看我都扎起来了。” 我听她这样一说，上下打量一一下她，她今天确实把长卷发扎成了马尾辫，没有戴美瞳，耳环和戒指也都摘除了，穿着一件短袖浅灰色格子衬衣和蓝色牛仔裤。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说：“那老师这次就不计你的过错，但是以后你尽量不要再染头发了。” “好吧。”祝倩答应道，然后离开了教室。 我看着她的背影，还是觉得那样熟悉，就像二十多年前一样。我不禁陷入沉思。 小莫看到我这个样子，笑着说：“唉，你也别太认真了，我们这是高职，对学生不用要求太严格。” 我对着他笑了笑。 下班后，我开着车驶出学校，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祝倩。她背着书包开心地奔向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然后两个人手挽着手离开了学校。肯定是她的男朋友，我心想。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相像的人呢？难道真的是她重新投胎了？居然在我的班上？还会有这种事情？！ 我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这不是电视剧里的情节吗？还是带着点鬼怪色彩的电视剧。 应该只是巧合吧，我心想。 我开着车往家驶去，打开音响，苏慧伦的《柠檬树》开始在车厢里飘荡：“一个人孤单单的下午，当风吹得每棵树都想跳舞。记得昨天你穿蓝色衣服，你说对爱太专注，容易孤独。这句话什么意思？我不清楚。我爱上了云，爱上你，多么希望像你，自由来去。。。。” 音乐节奏是欢快的，歌手的女声是活泼青春的，一个个音符像一个个穿着明黄色衣服的小精灵一样蹦蹦跳跳地从音响里跳出，跳进我的耳朵里。然而，这欢快的音乐却带着点忧伤，就像我此时的心情一样。让我想起了那一年，忧伤的那一年。 也许往事并不如烟？也是，如此伤入骨髓的往事怎会如烟？我只是假装遗忘，麻痹自己罢了。 我的车汇入滚滚车流中，就好像其他的车一样，我也看起来如同其他人一样，若无其事地行走在这人世间，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也只是好像而已。 我的脸上再次浮现出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