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速之客
苦离跟着男子从阁楼的另一端出了二楼的房门。 推开房门，两人置身于一个与之前房间中完全不同的环境。 明亮的四周一下子变得晦暗，他们进了一间小型的阁间，阁间的正中心立着一个老式的旋转楼梯，楼梯两旁扶栏弯弯曲曲向上延伸。 再向上就隐没在了黑暗之中，仿佛虚无之中只有这擎天柱般的楼梯亘古存在。 阶梯较为低矮，全部由酒红色地毯铺就，两侧古老而陈旧的扶栏上断断续续喷涌着几盏亮光。 “小心脚下。” 男子温和地拉住苦离的手。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向上走去。 “看上去您之前从未来过二层以上的阁间。” 男子始终盯着前方的路，只留给苦离宽阔的背影。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声音也极为温柔。 “是，我这一次本来也不会来。” “为什么会答应跟我来呢。” “嗯......我有点好奇，而且我想知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谁。”苦离语气平静。 “您觉得上面的楼层是用来做什么的。” “不是裁衣的地方吗。” “不仅仅是裁衣区。” “嗯？”苦离有些疑惑。 “其实呢。” “不用把上面当作多高贵的东西。” 男子顿了顿。 “有些东西的本来被世俗遮蔽，可却始终不会消失，只是不可避免地被某些人或事限制罢了。” “什么意思？” 短暂静默。 “您对上面的服饰会有什么样的期待呢？” 苦离挠了挠头。 “我......不知道。” 男子轻轻笑了笑。 “其实很多年前，节服就是为大多数人制作的。” “河洛的云水服让人变慢，克斯斑的缤纷劲装使人镇定，阿努的阔宽孕育神秘，俪护的冬装抵御寒冷。” “乐海的追风袍常以飘零为家。” “人们穿上的服饰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不一样的感觉，说到底，哪里全是服饰本身的功劳呢。” “哪里成长了这种服饰，功劳就在哪里。” “设计出楼上那些古老又不过时的服装的人曾说，人的高贵或伟大，从来不取决于服饰，反倒是人给予服饰以生命。百衣堂数个世纪以来融汇世界各地的服装样式以创造新的品牌，其实也不过是在数百年的时光里窥探各个角落的文明与精神，服饰只是桥梁。关于设计品，世界上融汇样式的衣坊并不少，以此为主的只有百衣堂。别人的衣坊成品之前是布料，百衣堂的成品之前是别人的成品。有人称之为“借鉴里的创新”。可说到底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男子似乎是在向他诉说百衣堂世纪以来的宗旨。 “大陆东南偏僻一隅诞生了一个叫百衣堂的衣坊，可数百年里泱泱灵陆其实再无第二个百衣堂。” 说罢，两人跨上了最后一层阶梯，眼前出现一条黝黑神秘但却处处透露着精致的长长走廊。 依旧是红色地毯贯穿。走廊两侧古质墙壁上居然贴挂着一件件被细小灯光照射的，苦离从未见过的服饰。它们色泽饱满线条分明，每一件的服饰色差都极大充斥人的眼球，每一件的风格都匪夷所思，散出淡淡的金黄的荧光，恍如远古斑驳巨画，令人神颤魂惊。 “这里陈列的是最早的一批设计服饰，每一件身上都可以看到许多不同地方服饰的影子。只是现在早已不流行了。” “按照规定，对于顾客这里的服饰只做陈列展示，不允许租借。” “但如果是那位开了口的话。” 男子忽然停下身来，望着苦离。 周遭的一切都陷入绝对的沉静。 “您愿意选择此长廊的服饰么？” 苦离楞了一下，转过头来望着刚刚经过的长廊，那些带着神秘气息的古衣吞吐荧光，仿佛埋藏着一个又一个长吟的不屈灵魂，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又回过头来看前进的方向，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灰褐色的木门。 一切都让他感觉，只要走出那扇门，此生就与这些古质精伦的服饰无缘了。 “好不容易有机会上这里，我想再看看。” 他对着男子挤出一个微笑。 男子楞了一下，眼前孩子眼中静如海水不见波澜。 他同样回以苦离一个微笑。 于是再度拉起苦离的手，推开了两人身前的木门。 一抹流云般的曙光猝不及防冲破房门，在两人身前炸开，宛如拨云见日，恍如隔世。能感受到一股明快的气流在轻抚两人的衣衫，时间在这一刻缓缓静止，光芒笼罩廊道。 木门之后，是一片相当大的空阔展厅，上百个座位矗立在半圆形环绕的阶梯式坐道上，并向下延申，明亮精致的水晶吊灯在天花板上星星一样绽放，地面全部由红毯铺就，只有过道处的地面渐变成金黄色。以黑褐色为主的暗色系墙壁环绕四周，彰显独特的尊贵与静谧。 每个座位都与身旁隔着一大段空隙，每个座位上的主人都身着名贵打扮精致却神情冷漠，显露不凡。 此刻他们本应该安静地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注视着远处中心的黑色幕布，等待着会展的开幕。 可身后传来的动静打破了持久的静谧，所有人不由得转过头来盯着被推开的木门，盯着从黑暗中隐现的两个身影。 他们从黑暗中走出。 左侧男子身着黑色正装身形挺拔，右侧胸口的银白色徽章显示他应该是个工作人员。 而他另一手边正拉着一个，孩子？ 男孩黑色的软袍外套随意搭在身上，被雨水浸湿的鞋子踩在红地板上留下些许印子，其中一只鞋带松了，摇摇晃晃拖在地上，发箍箍起的头发被楼下人群的挤压碰撞弄得散乱不堪。 他正惊奇地望着眼前的会展厅，一如座位上的人看着他。 被如此多的人直直盯着，心中忽然有点不知所措。 他握着男子的手用了用力，偏过头来抬头看着男子，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他： “这......是哪儿啊？” 男子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是微笑地看着身前会展厅的贵宾，微微屈身弯了一躬以示歉意。 然后挺直身来，拉紧苦离的手，径直朝前方走去。 被拉着的苦离踉跄地跟上男子的脚步，一瞬间眼里满是错愕。路过两旁嘉宾时，他们游走在他身上刀锋般的目光让他感觉十分不适，他想低下头来不看他们，可想想又不太合适，只能抬起头来盯着男子的背影。什么都看不见就这样被一直拉着走会让他好受些。 可被他路过的两侧的贵宾内心却翻江倒海。 这个极少人知情的隐秘的会展厅被安排在远离总堂的分堂开展，只有城中的显赫贵族或顶尖人士才有资格进入，说是会展厅，其实就是专门为这些高层人士指定的节服挑选场。而供他们挑选的对象都是百衣堂不对大众公开的顶级服饰，在他们眼中这比什么火爆套装相差了了十万八千里，眼前这个扮相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孩子按理来说连知道这个会展厅的权利都没有，如何有资格进入这个场所？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场中的每个座位都是根据财富或势力雄厚程度精心排置的，越是靠前的位置身份越加不凡，这个被工作人员带着的孩子居然就直接略过后排的座位看都不带看一眼直直向前走去？ 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下，两人一前一后很快经过了后排的座位。 后排顿时传来些许议论声，宾客们目光或羡慕或愤懑，也有人面露微笑好奇地盯着这个孩子，想知道他是什么来历，什么人家的孩子如此低调。 两人已经靠近了会展厅的中间位置，这时前方男子突然停下脚步，看了看身后的男孩。 两侧宾客纷纷松了口气，看起来真是某家人忘记接淘气孩子过来了，只是这种时候让工作人接孩子进来未免有失得体。 还不等众人反应，男子忽然又再踱起步，以更快的速度拉着男孩向前方走去。 靠近两人的宾客纷纷皱着眉头，如果不是男子胸口的徽章，以及这么久都没有其他人的阻拦，这种场合下众人都要以为这两人怕是来捣乱的。 只是很快众人脸上的怒色又被凝重和疑惑取代，若不是捣乱，眼前这个孩子...... 两人流水般穿过人群。 第五排，第四排。 第三排。 第二排。 第......一排。 此刻前三排的宾客全都望着这个闯入的不速之客，震惊与疑惑笼罩会场——前三排已经没有多的位置供人座入。 男子左右看了看，前三排满满当当座了人，不由得面露愁色。忽然他向正前方看去，就是过道正前方超越第一排的中央地带，摆了五个做工精致与众不同的座位，其中四个已坐上了人，而最左侧的一个位子正空着。 他居然拉着苦离，径直走向了那个位子。 “一路辛劳了，您请坐。” 他轻轻挥了挥座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弯身做出请的姿势，意示苦离坐上去。 男孩大脑一片空白，非常听话般的轻轻坐上位子。 全场一片哗然！ 最前方的那五个位子，能够做上去的全都是百衣堂的故梨城区的股东，是撑起故梨城半边天的人物，往年虽然每次坐上去的人都不一样，可至少都是大人，即使有孩子那也是陪同大人来的。这一个乳臭未干的男孩，居然一个人坐在位子上？！ 右侧另外四个位子上的人也都侧目朝这边看来，他们互相都已表明身份，却全然不知最左侧这个孩子的身份和来历，这种年龄，必然不可能是股东，什么人能够如此随意的让一个孩子坐在这个位子上？ 苦离扭了扭屁股，转头往右茫然地瞧了瞧身旁的四个人，察觉到他们疑惑与审视的目光，缩了缩脑袋，又侧过头来，向一直站在身旁的男子轻声询问： “那个人......不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