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秘阁之女
世界之大，苦离心底的世界从来都是无边的，路的尽头还有路，海的尽头还是海。 远处会有什么样的建筑，会有什么样的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在天空和大海的幻想里他都能够期待和摸索。 即使他本身生活的世界并不大。 可是在眼前这条路上，这条此前他从未想过会身处的密道之中，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一种不知道从哪里缘起的压抑感如海浪般无端涌现，压地他喘不过气来。 仿佛日月骤熄，海天不再。 只有手中亮着的烛火能带给他些许温热。 他想这种压抑感绝对不仅仅是因为周遭的黑暗与未知，一定还有些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呢？他想不起来。 只记得前不久当他说出“我可以一个人走一条”时另外两个人目光里的错愕与怀疑。 也许他们也对他感到很奇怪吧，为什么要一直跟着他们，为什么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要执意一直往前走，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尽头也许通往地狱，也许是垃圾堆，谁知道呢。人的勇气和好奇是有极限的，就算那个人是个孩子。 他也没底自己为什么要继续走。心里总有一种声音牵着他，那声音阻塞恐惧，掩盖焦虑，在惶惶中为他指引脚步。 怀中的烛火无声摇曳，那是小胖留给他的另一只烛火，原来的他已用尽。 他已形容不出来此刻的心情，不见尽头的通道的压抑感理应让他感到害怕，可被黑暗重重包围的感觉，他又觉得，有说不出来的温暖。 他觉得无论是烛火还是黑暗，又或是压抑感，好像都有了意识与灵魂，就在他身旁，一直陪着他，从来不曾离开，如同最好的伙伴一样。 他又想到了那个夜晚，那个舞戏的女子，和那个白衫少年。 为什么？ 这些都是幻觉么？ 听婆婆说，当一个人的执念侵蚀了他的每一寸大脑，就会在他心中留下根深蒂固不可磨灭的幻想。是婆婆说的那样吗？他有执念？ 可是他才活了多久，能有什么执念。 他觉得那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现在也是真的，尽管都充斥着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忽然停了下来。 前方的通道...... 又分出了两个岔路口？！ 苦离停在原地，高举着烛火惊讶地看着前方，两个与开始如出一辙的深邃通道遥遥通向不同的两个方向。 他退了两步，内心却是翻江倒海。 照这样来看，前面说不定到处都是分叉的路口，而不一定每个路口都能够通往城主府。如果继续往前走，他不敢保证回来时能够记得哪条是自己曾走过的路。 不能再随意前进了。 他转身就往回走。 可一转身，他顿时待在了原地。 在他身后，就是刚刚走过的通道旁，居然又无故多了一个通道！ 他赶紧瞧准刚刚出来的那个通道钻了进去，可刚进入没走多久，又是一个岔路口出现在眼前。 而这时，一左一右，他已经分辨不住哪个是自己走过的路口了。 寂静无声。 这一刻连脚步声他也不敢发出，明亮的火光也掩饰不住他脸色的灰白，他甚至可以听清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忽然眼神坚决，转过身来，朝着之前看到的岔路口左侧通道猛地向前奔跑。 没跑多久又是同样的的岔路口，他呆滞了一会，继续选择左侧前行。 在接下来的时间内，他不断遇到新的岔路口，可他的脚步一直没停，每次都沿偏左侧的通道跑，甚至跑得越来越快。 可不管他再怎么跑，这个通道似乎无穷无尽没有尽头，又或者，这通道压根就是一个圈，他一直在围着这个圈打转。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脚步慢慢缓下来了，他跑不动了。 双腿就像绑了铅似的沉重无比，每抬一步都要花费他巨大的力气。胸口也变得无比沉闷，他需要大口大口地呼吸来维持供氧。 感觉，里面的空气越发稀薄。 本以为自己能够撑一会，可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剥离四周的空气，粗横喘息的喉咙仿佛被一只大手缓缓掐紧，额头青筋暴起，脸色惨白，整个人发出抽风机般的呜咽。 他急忙再次转过身想要往返方向走。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画面恍然间在他脑中炸开——蛛网般的囚牢四面八方交织，借着虚实不定的洞窑的轮廓内散发的油光，隐约瞥见阴影里那只削瘦的蜘蛛被自己织的网捆住肢脚，浑身上下被切割得血rou模糊，嘀嗒着唾液的残缺口器仍旧四下摆动，隐隐传出刺耳的呻吟。蜘蛛怎么会呻吟？ 画面顿时放大，火光照耀，视线明亮，才惊觉那不是什么蜘蛛，是个人！浑身沐浴在血里的人。 他下意识向右侧撇了一眼。 而这一眼他再也移不开视线。 在他右侧前方不远处，通道四周的墙壁变得无比开阔，可延伸到尽头，是一堵高大坚固的铁牢，银光铁芒蛛网一样覆盖，与方才画面里的囚牢惊人的相似。有什么东西短暂侵占了他的意识，扒拉着他的双腿往那牢里走去。 可与此同时，在他左后方头顶处，一个方形洞口轰然开启，一束强烈的灯光从洞口处撒下通道。 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苦离疯了似的朝洞口处奔去。 他想也不想一跃抓住了洞口边缘的棱线，费劲全身力气爬了上去。 扒拉着爬上去翻滚一圈趴在地上，忽然感觉挨着地面的手掌微凉，他睁眼一看，自己正趴在极有质感的木制地板上，地板光润丝滑纤尘不染。 摇头向上，恍惚中看到充满建筑式纹路的天花板和璀璨的吊灯，而周遭再不如地下通道一般暗无天日，明晃的亮色坠灯铺射下白芒，照得地板明亮又干净。 这......这是一个房间？ 抬起头警惕地向四周扫去，视线突然顿住了，雪白的墙壁洞开着一道窗口，半拉着的透亮海蓝色的窗帘随意摇曳，窗帘外是清明的月色。 目视了许久，目光下移，窗帘旁书桌上一小堆书籍整齐地摆放，一本棕色格子的书本翻开，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的整齐的笔记，旁边纹路雕刻精致的水笔还没有盖上。 附近再没有更多的摆设物。 看起来这是一间面积相当大却又十分简洁的房间。 苦离忽然转过身来。 他呆住了。 侧身靠着一张不大的没有支脚的矮床，床被整洁的白色被褥覆盖，一个金色短发肤白胜雪的女孩儿侧身蜷缩在被褥下，双眸紧闭，气息轻盈，像是睡着了。 她就睡在苦离的眼前，这一刻两人离得非常近，近的他能看见她的睫毛在轻微地抖动。 光晕吹拂女孩的脸庞，她贴着枕头发出轻微的呼吸声，这是一张极富灵气的脸，仿佛孕育于天地初开之时，日月照耀，不沾尘俗。 忽然她笑了笑，像是梦里有什么欢快的事。 她这么一笑，好像一切都平静了，世界上所有烦恼的，无助的，伤心的事都不见了，苦离的心也慢了下来，忍不住想和她一起笑。 可正当他松懈在床旁时，心底突然一震。 我......怎么会突然在一个房间中？这不应该是在地下么，为何窗外会有月亮？！ 这个人...... 他缓缓站起身来向后靠去，慢慢转过身，踱步向房间的门走去。 他不想惊扰这个女孩，他得离开。 没发出任何声音，他来到了门口。 握住门把手，轻声将门推开，他瞥见了房间外宽敞的大厅。 就在他抬起脚的刹那。 “你要去哪？” 苦离心中一惊，吓得扶着门的手猛地松开。他转过身来。 金色短发的女孩披着凌乱的白色长袍，正赤脚踩在苦离身前光滑的地板上，她扶起额前还没有打理的散乱刘海，一双流动着金黄色火焰的明亮瞳孔遥遥望向苦离。 床上被子里已空无一人。 “我......”他呆站在原地，口中却语无伦次。 “啪！” 不知什么缘故门啪的一下被关上了，床边女孩身体微微倾斜张开左臂，侧身从床头一握，不知什么地方拔出一柄银白色长剑。 袖袍挥舞，赤脚点地，银白色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锋利的轨迹，隐约能看到剑身吞吐寒光，下一瞬间，她凭空出现在苦离眼前，剑尖豁然点在苦离额前。 剑身金流雕刻的纹路下一刻就能轻松刺入苦离的脑袋，眼前金色瞳孔释放着无形的威视，那双眼睛的注视下，苦离第一次感觉自己与死亡的距离如此近。 他不敢动一分，哪怕是轻微的抖动，已经能够感觉到额头眉心处微微的刺痛，他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下一刻就将剑刺入，冷汗以rou眼可见的速度凝落。 “从哪里来的？” 女孩声音清冷。 苦离还是丝毫不敢动，只是眼珠子转动望向刚刚爬出来的地方。 女孩偏过头，瞥了一眼开着的洞口。又冷漠地望向他。 “我问你从哪里进入密道的。” “城主府......东街的民杂区里面......有一个庭院。” 窗外冷风吹来，掀起蓝色的帘子，女孩披着的长袍随风轻轻摆动，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沉默了良久。 她突然放下手中的剑，转过身背对苦离。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城主府也不是。” “钻回刚刚的秘道里往来时的方向走，一直走，不要停。” “啊？” 苦离望着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女孩手中的长剑轻斜，侧身在光滑的地板上轻敲，剑上寒光闪烁。 “没听清我说的话？” 长剑敲地发出清脆的声响，苦离二话不说急忙奔向洞口，一跃而下。 光影逐渐消失，黑暗重新笼罩四周。 他犹豫了一会，朝准眼前的唯一一个通道，迈开了双腿。 奔跑中，女孩的声响从身后追来。 “一直跑，不要停，也不要回头。” 渐行渐远，他不明白女孩的话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身前道路的分岔口不知何时消失了，只剩一个通道，无边无尽，身后仿佛有什么微弱的动静，只是他不敢再去想更不敢回头看，拼了命地向前跑。 ...... 女孩房间下的秘道里，两个隐秘在黑暗中的人影现出身形，他们的前方是握着长剑的金发女孩。 “主，没有人可以活着看到这里并走出去。” “你觉得一个孩子能做什么。” “这是上面的命令。” “上面是谁？” “古地不会允许，拓神不会允许。” “所以在你们眼里.....“ “上面不是我？” 女孩偏过头看向身后两个黑影，眼中金黄色的火焰宛如实质一般疯狂涌动。 两个黑影眼中的金光散开周围的黑暗，却在碰上女孩的瞳孔时瞬间消逝，只好低着头迎接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