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校园小说 - 姝与柏树在线阅读 -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美丽的来姝小姐:

    你好。

    我想,你应该被这样称呼,美丽的女孩。

    此时此刻,我正坐在三层楼高的天台上给你写这封信,耳边有飞机降落的轰鸣声。它们一架一架的掠过,就像我们一起共度的时间。

    我总是想的比说的多。痛恨我言语上的懦弱,所以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你一些事情,可能不是全部。

    写到这,韶柏顿一下,寒冷的天气长时间待在室外并不是明智的选择,脑子好像宕机,还说什么想的比说的多。

    黑色的水笔戳在纸上留下一个好像在表达‘难以启齿’的点,又一架飞机盘旋着降落。

    天气不好不坏,男生穿着帽衫黑色冲锋衣坐在三楼天台低矮的水泥围栏上,穿着藏蓝色校裤的长腿憋屈的蜷在一起,黑色的斜挎书包放在大腿上,他弓着背写一封不知何时结尾的信。

    那样虔诚的姿势,面对着白纸,也像朝圣,面对粗糙的水泥地,也像朝着耶路撒冷。

    地上散落着一些杂物,破碎的布,生锈变形的彩钢板,还有很多垒在一起的,或完整或破碎的,沾着干土和雪的花盆。

    这里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韶柏看着,提笔继续写道:

    我作文向来写的很差,在我上小学时,那所学校的后cao场有一座塔,在一篇名叫《我最爱的校园风景》的作文里,我很认真的写‘我最喜欢学校的西寺塔,因为他很高,像爸爸的影子,一层,两层,三层,四层,五层,六层,七层。就好像七个我在一起,才比得上我的爸爸。’

    老师说我的作文在凑字数,也像不切合实际的臆想,因为她问我‘什么叫七个你在一起,才比得上自己的爸爸。’

    可现在回想起来,除了讲那位古板的老师毁坏了我的妙想以外,就是我的作文也确实像一层,两层,三层一样枯燥的流水账。

    那段在校园里的时间,我总喜欢跑去塔跟前,数每一层有多少瓦片,数那支撑着塔的,已经疏松的土墙上有多少蚂蚁洞。终于有一天,那座看似屹立不倒的塔上掉下来一块干燥的土,不偏不倚的砸在我左肩,土里破碎的鹅卵石划破了我的脖子。

    其实一点也不严重,只是一些血丝,可那天之后,西寺塔周围很远的地方围上了一圈黑色的铁围栏,不准人靠近,我再也没机会去数剩下的蚂蚁洞。

    某天的一个早晨,美术老师带着很多孩子拿着颜料去给黑色的围栏上画画,五彩缤纷的,斑斓绚丽的画,我远远看着,也没机会去摸一摸是不是画了画之后围栏就没那么冰冷。

    因为我总是受伤。

    有时候是mama新买给我的水彩笔,彩色的笔迹画在我的皮肤上;有时候是我的水杯,里面总有一些彩色的粉笔,我的书包上有油画棒画的许多凌乱的线条,有时候我的背上会被人贴写着‘僵尸’两个字的纸片。

    我的老师总告诉我,没事的,韶柏,这是因为大家都喜欢和你玩。她也总说,韶柏同学,下节体育课,你留在班里帮别的同学打扫卫生好不好。

    我每次都说,我知道的老师。好的老师,我会打扫的。

    例如这样的事情还有许多,可我也只是想过和别人一样的生活。

    那天放学回家,我的背上多出很长一条血痕,头发很乱,脚上的鞋也丢了一只,书包拉链坏了,狼狈又可笑的大敞着,像怪物的嘴。

    我已经忘记了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我哭的很惨,校服上掉落的纽扣被我攥在手里,我mama抱着我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她就不愿意我再去学校了。

    可我还是想去学校,因为躲在窗帘后面的日子太难熬了,时间过的好慢,我只能闭着眼睛听呆呆龙讲话。

    风一吹,周围传来怪异的声响,这一片自建房马上就要拆除了,风打着旋儿从各个隐蔽的缝隙撩过,让人不寒而栗。

    不知道哪里的瓦片突然掉落,咔哒一声,男生坐在这一片儿最高的地方往远处望,白纸上的文字越来越多。

    靠边的那一排花盆里本来养了很多好看的花,宁晚枝曾经和她并肩坐在这里,一盆盆指过去,告诉他那些植物的名字。

    “绣球花,牡丹,满天星,芍药……”

    “还有……风铃草。”

    韶柏看着那些花盆,好像看到了以前花开的样子,自言自语他们的名字。

    他又继续写:

    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飞行员。

    这句话我曾经写在小纸条上,然后塞进呆呆龙棕色飞行夹克的口袋里。

    那是飞行员限定款的呆呆龙玩偶,我很喜欢,小时候,呆呆龙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想让他帮我保守秘密,我也想让自己能和小鸟一样,无拘无束的飞在天空里,阳光里。

    该上初中的时候,这个梦想实现了一点点,我终于摆脱家庭教育,可以去学校和同学们一起学习,我以为这次会不一样。

    每天上学,透过车窗,我能看到同班同学一起去学校的身影,或者一起说说笑笑,或者一起背书监督学习,或者一起吃零食,慢慢的走去学校。他们不喜欢我。

    因为我不合群。

    比如,我总是一个人上下学,个子太高又怕阳光,被安排在班级最后的角落,比如运动会的时候我甚至不能去喊一声加油更不用说发挥高个子的优势去帮班级争得荣誉。

    有时候我甚至希望自己变矮一些,是不是就可以靠前一些,靠近他们一些。

    临近中考的时候,我在网上搜索‘飞行员’,中考之后就是高考,我距离自己的梦想又近了一步,我可以通过单招,或者自己的努力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网页上显示的信息,那些严苛的条件,我好像全都符合又全不符合。

    那两天热的人发疯,我心里却像下了一场雨,凉个透顶,我哭着跑去墓园,对着墓碑问我mama为什么,可她就连遗照都像在说对不起。

    对不起,小柏,都是mama的错,全部都怪mama。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想让她伤心。

    我的身份证就是在那天办好的,我坐在凳子上,看着相机一闪而过的白光,从来没觉得人生像这一刻一样迷茫过。

    中考出成绩那天,我跪在墓前烧纸,告诉她我多么优秀,一点都没有辜负她的期盼。

    可就只看着她那张小小的照片,我都觉得悲哀。

    她根本听不到。

    飞机降落的噪音席卷大脑,像钉在灵魂上的痛苦被牵引出来,风里有尘土的味道,韶柏手上不停,一笔一划全像刻在皮rou上。

    后来我总睡不着,闭上眼睛眼前全是煎熬,十六岁,每天都在数人生的错误。

    我总觉得时间很漫长,胸腔里很沉重,像一把铁锁,自心脏里长出来,困着我精神的锁什么时候开,我就什么时候解脱,一切因我而起,和别的谁都没关系,全部都是我的错。

    是我害的我mama不幸福,我成了割开她和爱人的一把钝刀,我害她痛苦自责,我害她年纪轻轻一个人辛苦的活,我害她孤零零躺在病床上,我害死了她。

    我是罪人。

    我要赎罪。

    万幸的是,我可能是找到了能让我减轻一点痛苦的方法,比起每天浑浑噩噩的挣扎,这个方法终于让我轻松一些。

    我觉得我找到了解脱的命门,终于可以,终于可以一剑刺死罪恶的时候,我又掉进了新的痛苦里。

    她从来看不得别人议论我,看不起我,她从来都小心翼翼维护我的自尊心,她那么努力,那么拼命,可我竟然放纵别人将我的一切踩在脚底。

    “小柏,mama告诉你,风铃草的花语是祝福,感谢和牵挂。就像mama对我们小柏一样,作为月亮的孩子的mama,我给你最好的祝福,感谢那么纯净的你来到mama的身边,还有无论在哪里,mama都牵挂着你。”

    那天夕阳特别美,宁晚枝带着韶柏坐在阴影下面,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又可怜又温柔的语气说出这番话。

    那些花的主人是一个和善的老奶奶,现在已经搬去国外多年,听到宁晚枝的那番话也感叹出声,“小柏啊,好好的长大,长大了好好照顾你mama,可不能像我一样……”

    她没说完,可韶柏知道她要说什么。

    可不能像我一样,明明有亲人,却又好像形影相吊。

    笔芯快要用完,不过应该足够写完这封长信,韶柏落笔:

    我做的最窝囊的事,就是没在那个泛着死气的天,给那个男人打一通电话。

    如果我听了护士的话,拨出那个明明烂熟于心的号码,她是不是就不会走的那么孤单,我明明陪在她身边,可她也好像形影相吊。

    她从来不看病房的门,好像谁也不等,我明明就坐在她身边,又好像离她又那么远。

    她这辈子最沉的爱都给我了,我却自私的连她最挂念的人都不让她见。

    所有的一切。

    都是我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