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韶柏带来姝回了家。 梧桐嘉苑景色很好,道路两边都是高大的梧桐树。 有风吹,耳边就全是树叶枝桠相互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茂密的大树在阳光照耀下投出大片阴影,零星金黄的落叶在空中飞舞。 “夏天的时候,这里也不会晒,你会经常出门走走吗?” 来姝问韶柏。 当初宁晚芝在梧桐嘉苑买房子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她在努力替儿子规避紫外线的同时,也希望他能够多出去走走。 可遗憾的是,搬来这里之后,她并没有陪在韶柏身边多久。 “不会。”他回答。 来姝停下来,回头看他,好看的眉轻轻蹙着,有些不舒服。 “你要多出来走走的。” “在照顾好自己的同时。” 她又添一句。 韶柏不回答,只是静静看着她的眼睛。 他并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做到这点。 所以他选择沉默。 在韶柏以往的经历里,沉默也是一种逃避的手段。 他不回答,来姝以为他是不愿意。 “你不愿意吗?” 她眼睛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看着他。 韶柏喉结滚动。 “我不能保证,经常出来走走。” 说到经常两个字时,他停顿一下,好像对他来说,那是很艰难的事。 来姝面色释然。 “没关系的,我会陪着你,同时呢,你也要做好防护······” 她耸耸肩,转过身走了。 我会陪着你。 被她轻易的说出口。 会陪着我吗? 会陪多久? 来姝已经走出去一段,韶柏骑上车跟过去。 “右转吗?”来姝问。 “嗯。” “这边呢?还是右转吗?” “直走。” “到了吗?” “还没。” “现在呢。” “快了。” “到了没。” 韶柏没回答,骑着车慢慢滑到一幢房子跟前。 梧桐嘉苑有很多户型,高层、复式、独立户型。 眼前这幢房子就是独立户型。 这一片区域都是这样的独门独院。 院子不算小,几乎一整个被开发成了种植物的土地,不过韶柏什么也没种就是了。 除了院墙角落那一丛已经开败了的木芙蓉,其他地方都光秃秃的,没有生机。 去往大门的石板路再最边边。 韶柏手臂穿过车架把车扛在肩上往里走。 来姝跟在他后面,从一块石板蹦到另一块石板上。 打开门,韶柏把车靠在玄关的墙上,侧着身子让来姝进去。 一楼的窗户只拉着薄薄的纱帘。 整个空间从门口就能一望到底。 原木色系的设计非常温暖。 地板有些凉,韶柏拿出自己的拖鞋让来姝穿上,自己只穿了袜子。 来姝环绕整个空间,动线全都很方便。 虽然只有韶柏一个人住,但他把这里收拾的很干净。 他很会照顾自己的生活。 茶几沙发电视机都在一楼,显然是会客的地方。 沙发靠着的墙面上有很多照片。 有韶柏小时候的,他一个人的,还有和大人的合照。 来姝弯腰看着茶几上的相框。 是一个气质温婉的美人,她坐在椅子上,韶柏打着领结站在她身边。 “那是我mama。” 韶柏洗完手,从厨房端了水果出来。 来姝点点头,又看到墙上挂着韶柏mama和一个英俊男人的合照。 “那位是叔叔吗?” 韶柏抬头看了一眼。 “嗯,是我父亲。” 来姝点点头,男生递过来一串葡萄。 她立马举起两只手避开,“还没洗手!” 韶柏又带着她去卫生间。 卫生间置物架上的物品陈列的很整齐,最下面一层是几个小黄鸭,被韶柏按个头从小到大排列。 来姝脑补了一下韶柏小时候坐在浴缸里看小黄鸭漂浮的场景。 然后嗤嗤笑出来。 她吃着葡萄跟韶柏上了二楼。 拖鞋很大,她每一步都走的很认真。 二楼正对楼梯有两扇大大的落地窗,角度问题,这里晒不进太阳。 从这里望过去,可以看到郁郁葱葱的一片树林。 是让人心情舒畅的景色。 书房正对着一间卧室。 来姝指着那间卧室,“这是你的房间吗?” “嗯。” 韶柏走过去推开门。 韶柏的房间就和他本人一眼。 简单,干净,但又很不同寻常的感觉。 铁灰色的衣柜。 纯白的书桌。 灰色的床品 还有一个胡桃木的大书架。 地毯也是灰白交错的设计。 整个房间突出一种很适合睡眠的感觉,和一楼给人的感觉不一样。 这里甚至没有任何一盆小花小草。 房间很大,也显得很空旷。 书桌上放着很多书籍稿纸,收拾的很整齐。 一个又一个作业本上写着韶柏铁画银钩的字。 书桌靠墙的角落放着一排厚度一样的本子,不像作业本。 “可以看吗?” 来姝询问韶柏。 他没说话,只是伸手帮她拿过来。 来姝翻开,发现上面写的全是菜名,从多年前到现在,几乎每天都有。 男生的字形也从稚嫩变得成熟。 从头到尾翻一遍,就像看到了他是怎样长大的一样。 翻到一页,日期是今年9月10号。 “你去喝了多rou葡提!” 来姝指着那一页的倒数第二行的几个字。 两杯多rou葡提。 韶柏点头。 看他只用肢体语言不开口说话,来姝有些无奈。 她很想让韶柏多说说话。 可他一点也不配合。 于是她转过身,很认真的问他 “韶柏。” “你不愿意和我讲话吗?” 韶柏一愣。 不是不想。 准确来说,是不知道该讲什么。 他长到十七岁,和人社交的机会少之又少。 不是他不主动出击,就是他偏头躲主动出击的别人。 他像把自己封印在了罐头里。 而来姝,是那个打开罐头的人。 “不是。” 他无措的吞咽唾液。 可来姝还是看着他,好像非要他说点什么。 他左手背在后面揪住帽衫下摆,头一低躲开来姝的目光。 很不自然的动作。 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 “我,那天,去了奶茶店。” 短短一句话他停顿两次。 他又抬起头去看来姝。 “点了,多rou葡提。” 他在观察来姝的面部表情。 如果她有露出一点点不耐烦或者厌恶的表情。 他立马就会停下来。 就像他小时候面对坐在书房的韶恒那样。 可来姝脸上没有一丝不耐或烦躁,甚至眼神里带着鼓励。 然后来姝就听到他说 “太甜了,不好喝。” 好吧,这也是一种进步。 她发现,韶柏在某些方面就像小孩子一样。 比如说现在。 和人交流的时候,自己讲话的时候。 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孩。 不会表达自己,又急于弥补所有。 “韶柏。” “不要看别人脸色。” 她伸出手在韶柏眼前晃两下。 “想说什么就要说出来。” “不要害怕,也不要憋在心里。” ‘啪——!!’ 是茶杯砸在韶柏脚边的声音。 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他看着父亲阴沉的脸色,不知道该不该讲话。 在韶恒眼里,他的儿子唯唯诺诺。 他全然不顾自己滔天的怒火和不耐的表情给韶柏带来了多少恐惧。 韶恒拿起茶杯砸在地上。 他指着韶柏的鼻子让他滚出去。 从此以后,韶柏学会了看人脸色。 看着来姝的脸,他觉得喉头滚动。 她好像总能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这次他没点头,他开口,“嗯,我知道了。” 来姝开心了,点点头,继续翻手上的本子。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坐在落地窗前的垫子上看外面。 来姝时不时指着外面的建筑,引着韶柏说话。 “那是哪里?” 她指着视角里的一栋摩天大楼问。 “银座。” “里面有什么?” “很多东西···商场,自习室,餐厅。” “那下次我们去······” 一直到下午,韶柏都在配合来姝,做人rou导游和讲解师。 这会儿来姝脑袋靠着玻璃睡着了。 她睫毛纤长,闭上眼就像一把蒲扇。 她好像很久没休息好,眼底有些青色。 她靠在墙角,不仅不舒服,而且会着凉。 “来姝···” 韶柏喊她,手掌轻拍她肩头。 她悠悠转醒,漂亮的眼睛里是韶柏从没见过的迷茫。 “太阳下山了…” 来姝看着窗外,声音模糊。 窗外残阳如血。 她还保持那个靠着窗的姿势。 不知道为什么,韶柏觉得来姝刚才几乎要哭了。 她继续看着窗外,直到天边的霞光全部消散。 来姝站起来,好像又恢复了原本的活力。 “饿了,走吧,我们去吃饭。” 她一步一步走下楼。 韶柏看着他的背影思绪飘远。 你在难过什么。 来姝换好鞋在门口等韶柏。 等他出来,来姝就指着面前的空地。 “我觉得这里适合种一些花。” “什么花?” 韶柏一边锁门一边问她。 “墙那边可以种爬山虎啊蔷薇啊之类的···” “还有这里你可以种菜。” “当然也可以种花,绣球花,芍药,都很好看,还有······” 一路上来姝都在说各种各样的花。 她晃悠着走在韶柏前面,看到什么没见过的植物就过去看两眼。 背影活泼,让韶柏觉得刚刚只是错觉。 可他又实打实感受到了。 两个人的身影越来越远。 直到变成两个小黑点再也看不见。 就好像他们真的可以。 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时间可以过得很快,同样也可以过得很慢。 每个人的感受都不一样。 有的人在时间里煎熬,有的人在时间里快活。 也有的人混沌不已不知如何解脱。 还有的人,只是静静数秒。 数着时间。 等终点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