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韶柏常常做梦,好的梦,坏的梦,不过大多时候都是不太让人愉快的梦。 高二的第一学期,教室空旷了两个月,到处都是灰尘和堆积起来的不再发挥作用的练习册和稿纸。 韶柏的座位在靠窗最后一排,单人双桌,手边贴着暖气片。 离他最近的窗帘从没被拉开过,因为韶柏怕光。 这是整个高二二班,乃至整个永和三中都知道的事。 他总会在这里接收到各种各样的目光,惊奇的,鄙夷的等等。 今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甚至会更严重,因为高一的新生也来报道。 永和三中百年名校,拆除老旧的教学楼后,偌大的新教学楼便接替了那块地皮,成为三中学生人人都骄傲且自豪的存在。 高二年级与高一年级在每层楼错落分布,只有高三年级奋力拼搏的学长学姐们有资格享受顶层静谧的空间。 韶柏来的已经很早,没想到还有人来的比他更早。 新高一的学生来的都很早,怀抱着认识新朋友和进入新环境的激动心情,他们或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的凑在一起讨论书籍、化妆品、新游戏等等。 进了校门就不准再穿自己的衣服,韶柏穿着校服只戴着棒球帽,穿过长长的,满是人的走廊来到男卫生间。 或惊奇,或惊艳,或恐惧,或鄙夷的目光,在这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全都落在他身上。 他好像全没看到,又好像全部忽略,又好像一点都不在乎。 酷死了。 韶柏在水龙头下揉搓抹布的手有些发抖。 还要再走一遍。 这次韶柏抬手看向腕表,思索着要多久才能以最快速度走回班里。 还不等他低着头迈出两步,突然一个人挡在他面前,对他伸出手。 “学长你好,我叫佳期,今年的高一新生,很高兴认识你。” 是很有活力的声音,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韶柏抬起头看了佳期一眼,他并不想去握那只手,也不想站在这里被别人观摩。 看他不动,佳期觉得有些尴尬,收回手抓住自己白色裙子上用作装饰的布条。 “那个,学长,是我太唐突了,学长是叫韶······” “韶柏!” 不等佳期说完,一道嘹亮的声音就打断了她,韶柏这才得到机会迈步离开。 临走前他看了佳期一眼,顺手就摘下了印着自己名字的校牌揣进了裤兜。 佳期僵了僵。 “呦,行啊你韶柏,人家小学妹刚迈进三中的门你就给人家的芳心俘获了,魅力很大嘛你!” 韶柏没有朋友,傅维英勉强算一个,不过,也仅限于上学期间。 他自己并不是可以到处乱跑的人,也不可以到处乱跑,于是早些时候傅维英在假期的种种邀请都被他次次拒绝之后,傅维英便单方面宣布,韶柏是他特别的在校期间的朋友。 尽管韶柏并没有认同。 傅维英是一个很自来熟也很跳脱的人,他总能在一个人的自言自语中取悦自己。 “哎你知不知道,咱们学校刚考完的那贺沉学长,那可牛坏了,让安大给录了,现在名字还红榜上挂着呢,还是个贼拉吃香的专业······” 韶柏来来回回把桌椅板凳擦了两遍,期间一直被迫了解各种八卦秘辛。 “对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咱们班儿好像要来个转学生,是个妹子,据说长得很漂亮,”说着,傅维英摸着下巴故作沉吟,“你说我的春天是不是要来了······” 高中转学的人并不多见,尤其是高二这种关键的时候。 “你怎么知道?” 韶柏把抹布叠好放在窗台,又被傅维英拿走擦自己的桌子。 “班群里大家都这么说,那谁的家长不总跟咱冯姐打听班里的情况吗,我那次去办公室还见到了,哎呦我去那架势就跟警察盘问罪犯一样,给冯姐那么稳重的人都整一头一脸汗,真是绝了,不就上个学这玩意儿整的怎么跟给太子选伴读一样······” 韶柏听着傅维英渐渐脱离重点,看到班里几个女同学围在一起叽叽喳喳,他突然想起来刚那个叫佳期的女生。 那个女生眼里,带着不怀好意的探究,他不喜欢。 当然,他也没资格谈论什么喜欢与不喜欢,讨厌与不讨厌,他本身就在黑暗夹缝里,苟延残喘。 正想着,一直滔滔不绝地傅维英却突然安静,然后一脸戒备的看向后门。 是彭肆辰。 韶柏瞬间全身肌rou紧绷。 看到傅维英一脸戒备,彭肆辰歪过脑袋嗤笑一声。 “干什么傅维英,看门狗啊,守护神?守护谁,守护他呀?” 彭肆辰看向韶柏,狭长的眼里全是不屑。 他用那种让韶柏觉得粘腻又恶心的目光把韶柏全身上下扫视了一遍。 “你好挺快啊,肋骨没断吧?” 说着,他突然做出紧张关心的模样,拙劣又下作的演技。 接着,他手一扬,打飞了韶柏的棒球帽,眼神又变得狠厉。 “应该没断,要是断了,‘呲--’,他用很夸张的声音来发出这个拟声词,“断骨插进肺里,插进心脏里,你怎么都活不到现在。” 他像个精神病患者,突兀的瞪大双眼,要把恐惧布施给对方。 可韶柏只是静静看着他,一如既往,像在看跳梁小丑。 他们对峙着。 像狮与虎。 像狼与豹。 像狗与豺。 可笑却又有莫名的底气。 彭肆辰最恨他这副样子,无论怎么打他,怎么侮辱他,这双颜色异常的瞳孔都是古井无波。 心底烧起一股无名火,长时间以来,韶柏一直都是他发泄的对象。 今天他也依然是。 他刚要有动作,不知道谁突然喊了一句老师好。 班主任来了。 像错失什么良机,彭肆辰面带威胁与愤恨的指了韶柏两下转身要走。 “怪物。” 怪物。 临走,他留下轻飘飘两个字。 韶柏一愣,他能感受到周围人都看向他。 同情怜悯的目光。 其实,能伤到韶柏的东西很少,能让他害怕的东西也很少,可每个人,好像都在用他最害怕的东西伤害他。 唯恐他过的好。 傅维英已经暴起,他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要狠踹彭肆辰后背,“我、cao、你、妈!” 韶柏拽住他,“我没事。” 反正这么多年,彭肆辰不说,也有其他人说,差这一次吗? 都是侮辱,没差别。 傅维英一脸不可置信和委屈,勉强压下心中怒火,这才跟着韶柏坐下来。 冯海燕衣着淡雅的走进来,脸上带着一成不变的微笑,她并没有看到刚刚那场闹剧。 韶柏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能每天都笑,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能在难过的时候就掉出眼泪。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新学期新气象,大家又长大了一岁······” 外面雨还在下,并且有俞下愈大的趋势,韶柏想起了被自己匆忙遗忘在公车上的雨伞。 “好了,宣布一件事。” “来了来了,转学生!”傅维英突然激动,转过来扯了扯韶柏袖子,这才把思想抛锚的韶柏扯回来。 “这学期呢,咱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大家鼓掌欢迎!” 一个提着透明雨伞的女生走了进来。 想着是第一次来学校,来姝没有散着自来卷的头发,而是把它们辫成了一股松散的侧辫放在肩头。 她穿着卡其色的薄帽衫和浅色牛仔裤,本来还戴着连帽,进了班便摘了下来。 “我去···”傅维英发出感叹,“这妹子有点太好看呐。” 韶柏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来姝。 “大家好,我是来姝,初来乍到,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说完,来姝很真诚的鞠了一躬。 而韶柏则是有些发愣,这个声音······ 来姝站直身体,班里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有几个男生更是吹起了口哨。 “好了好了,安静,来姝同学,我看看,你就坐韶柏······” “老师!让来姝同学坐我旁边吧!” 戚砚非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她。 那天他刚打完球,正和朋友讨论晚上即将直播的球赛,一转头就看到她站在路边。 那天晚上那么热,热得他心跳加速,她站在那却好像跟夏天格格不入。 心脏狂跳的声音,荷尔蒙、多巴胺、肾上腺素快速分泌。 他一向优秀,也一向自信,半主动半被动去要她的联系方式。 虽然被拙劣的理由拒绝,不过此刻他很庆幸最后自己说了那样一句话。 ‘那好吧,如果下次遇见,一定要给我你的联系方式。’ 听到班长要求来姝做他旁边,冯海燕倒是很开明,让来姝自己选择。 戚砚非坐在正数第二排,对来姝来说,是一个相当靠前的位置了。 她目光刚看过去,就看到他周围的女生皱着眉或多或少带着些敌意的看着他。 原来这样啊,那我不坐就是了。 她又看向韶柏。 其实韶柏很显眼,虽然他坐最后一排,虽然坐着,也不难看出他长得很高。 尤其是他那一头纯白的发丝和纯白皮肤。 来姝进班第一眼就看到他了,她心下了然,并不表现出多余的情绪。 况且,她很喜欢韶柏旁边的座位,最后一排,怎么想都觉得有安全感。 于是,在戚砚非灼灼目光的期许下,她义无反顾地说 “老师,我要坐韶柏同学旁边。” 说完这句,她突然感觉到一道目光像有实质一般扎在她身上。 她凭感觉看过去,只看到一个眉目狭长的男生上下打量她。 “那戚砚非,麻烦你一会儿带来姝同学去领校服。” 戚砚非语气有些失落的答应了。 韶柏身体僵硬,直到来姝在自己身边坐下。 他确定了,这是那天那个女孩,他对于声音和气味一直很敏感。 如果说来姝的声音还不能让他确定的话,但来姝身上的味道,他却记得很深刻,毕竟那天他看不见。 是杏仁奶。 她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