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故人又见故人
“嗯，压卢草，栀桔香，山苍子，还有白千层，味道很淡很淡了……” 毕月乌这几日没有吃闲饭，嗅了很多种香草香料，学了很多种名称，单一种的还不算，最重要是混合性的，要嗅出里面的搭配，毕月乌天赋异禀，嗅的又快又准。 阿叔先前还觉得林十一太莽撞会坏事，现在则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认为林十一果有过人之处。 毕月乌说出来的味道就是调配粉末的这几种，姜田居所确认无误。 林庚辰当即决定，事不宜迟，今晚宜杀人，大吉大利。 是夜，月色昏暗不明，林庚辰于阴影中飞掠而出，悄然翻窗，进了房间。 床榻上有一人沉睡，林庚辰上前，确认是姜田，一剑毙命，半点声息也无，鱼肠剑削铁如泥，林庚辰谨慎之极，还上手去摸了姜田嘴脸，确认不是他人顶替，这才翻身而出。 信陵君府邸占地极广，亭台水榭，屋脊飞檐，林庚辰早已经规则好了路线，去的路和回的路必不是同一条，速度也是快到了极致，出了府邸落于暗巷之中。 宿七在此处接应，确认了无事，两人汇齐，又接连过了好几处暗巷，轸五在此处接应，再次确认了无事，三人汇齐，并没回牛腿巷，而是立即出城。 姜田的尸体，明天一早就会被发现，届时大梁一定会封城。 林庚辰杀完就走，带着阿叔和毕月乌回楚国，暗哨就地深埋，过了风声再启用。 林庚辰如此安排，所图不过是于大争之世能多救一人是一人，阿叔又岂是不懂她良苦用心之人，但他一直都是不同意的，认为会连累了林十一被公子责罚，他宁可在大梁服毒自尽。 林庚辰并不多说什么，只说她身为影帅一力承担，路线安排的明明白白，还说毕月乌对公子有大用处，阿叔要用性命来保护毕月乌，如此这般，阿叔也就跟着走了。 大梁城自魏惠文王迁都于此，累世经营，城坚池深，城门有12个，城墙有6丈高，号称是战国时期最坚固的都城，林庚辰走的是最偏僻的城门——济水门。 济水门因临济水而得名，林庚辰计划是先走水路，以轻舟夜过三城，到了天明就换快马，以最快速度出了魏国境，信陵君再有通天的本事，也插不上翅膀来追。 安排不可谓不谨慎，以快打慢，抢的就是一个时间差。 三人来到济水门，阿叔和毕月乌早已于草丛中等候，毕月乌接过鱼肠剑，飞身掠上城墙，一剑就刺进了以糯米浆拌以夯土坚固之极的城砖里，拔出剑，插进薄竹片，一阶云梯就搭好了。 毕月乌是鸟，提了一口气就能掠起来很高，林庚辰就让他搭云梯，毕月乌小孩子心性，直把这任务看的比性命还重，一阶接着一阶地搭，眼瞅着就搭好了。 林庚辰猛然抬头，于电光石火间出了一掌，紫气悍然迎上一记白色斗气，轰鸣巨响声中，林庚辰凌空一掌拽了毕月乌下来，藏在身后，面色冷峻之极。 一声慷慨若虹霓的大笑传来，魏无忌大袖飘飘，现于济水门，眼神于月色不明间如雷如电，紧盯着林庚辰，赞叹道：“庚辰少君，果然好胆识。” 林庚辰右手藏在身后发抖，刚刚那一记白色斗气令她半个身子都有点麻了，这不是华夏修士，这是西方武士的斗气，类似于华夏剑修的剑气，魏无忌上哪儿寻到的西方武士。 宿七轸五拔剑，护林庚辰于身后，宿七道：“庚辰少君，你赶紧走，公子等着你回楚国呢。” 阿叔大惊讶，也拔剑，他弄不清楚情况，毕月乌更是不知道是个怎么回事，小雏鸟吓死了，窝在林庚辰身后瑟瑟发抖，林庚辰是能一步瞬移的，但她如何能弃同袍于不顾…… 林庚辰眼眸电转，淡淡道：“何方修士，现身来见。” 魏无忌眨了眨眼睛，对林庚辰视他而不见，有点不适应，但他天生是个洒然的人，只笑的真诚。 “庚辰少君，自你形容相貌遍传六国，无忌自知不才，但仍心悦于你，不若庚辰少君与无忌缔结婚约，留在魏国，熊旦虽好，但他天生眼盲，如何能见得庚辰少君的好颜色。” 战国时期大争之世，有一点特别真实，就是什么都是交易。 楚国公子熊旦过来魏国联姻，全天下都知道他是想楚魏赵三国联盟以抗强秦，姻亲固然稳固，但最主要的是利益，上了秤来秤一秤，划算就联姻，不划算就推拒。 魏无忌秤了一秤，感觉不划算，那就推拒了，公子熊旦也是二话不说，直接就回楚国了，至于公子熊旦长的贼好看，他亲妹芈颜必是绝色佳人，还有二十名绝色媵妾这种事情，根本不在魏无忌考虑范围内，一切都是交易，佳人难再得也抵不上现实利益。 林庚辰身为大气运者现世于楚国，又与楚国公子熊旦婚讯遍传天下，魏无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大气运者当为魏国所用，他比熊旦强多了，因为他不是个瞎子，本还在谋划如何潜入楚国，伺机见得庚辰少君一面，想不到庚辰少君竟然亲身来魏行刺姜田。 在得知此消息的那一刻，魏无忌感慨万千。 大气运者何等珍贵，各国遍求而不可得，偏偏现于楚国，不给她供起来，竟然还让她去食肆当个小工，只求刺杀姜田而威摄他魏无忌，以求魏楚赵三国联姻。 熊旦纯属暴殄天物！ 魏无忌一时间忿忿难平，但转念一想，便算这时熊旦再来联姻，他也依然是不同意的。 此秦楚争雄之际，魏国最希望就是两败俱伤，原本楚国无良将，败势明显，现在突有大气运者襄助，正是秦楚大战时刻，魏国只会坐收渔翁之利，又岂会绑在楚国战车上。 是以庚辰少君前来刺杀姜田，实属迫不得已，想楚国得大气运者襄助，刺杀姜田于无形，他魏无忌掂量掂量脖子上的脑袋，会选择联姻的，利益分配可以再谈，保命要紧。 魏无忌想到这里，不由得对庚辰少君生出了几分敬佩之心，为了熊旦，一腔孤勇来魏国。 魏无忌很想看庚辰少君一眼，为此专门出场去感谢帮厨的食肆，这一眼称不上万年，因为小妹的相貌实在是平凡之极，除了身姿特别挺拔外，无甚值得留意之处。 魏无忌全然没失望，他对他之新妇全无半点期待，无论庚辰少君长的如遍传天下之刻像般好看，还是如小妹般平凡，于他全无两样，说句不好听的，哪怕庚辰少君长的像头猪，只要她肯来魏国，他立即就娶为夫人，大气运者必属于他魏国，必属于他魏无忌。 林庚辰心往下沉，她来魏国刺杀姜田一事，于楚只有宿七轸五知道，于魏就只有阿叔知道，但听魏无忌言下之意，哪怕从她动身之际，魏无忌就已经开始谋划了。 是谁？泄露了这一天大机密。 宿七轸五也听出味儿来了，立即跪下，齐齐道：“敢叫庚辰少君得知，小人从未透漏半点风声，小人无以为辩，只有一死明志。” 宿七轸五齐齐以剑割喉，影卒唯忠诚最重要，主上怀疑，臣下无可说…… 林庚辰弹指间震碎了宿七轸五之剑，两人力气都大，速度也快，便算震碎了也还是割伤了喉咙，一时间血流如注，看得出是真的想死的。 “吾有说是你们吗？阿叔，也不是你，究竟是谁，回到楚国吾自有明断。” 阿叔本也拿起了剑，被毕月乌死死拦住，听林庚辰这样一说，只感觉不可思议之极，就这阵仗又如何能回楚国，动了动腮帮子，嘴里毒丸犹在，大不了服毒自尽。 林庚辰神色冷冷，周身光芒闪耀，去掉了伪装，真实容貌如明月生辉，右手一挥，以紫气凝聚成枪，战国时期还没有这般线条简约的枪，只有戈，但她是修士，兵器自非凡人所能及也。 阿叔嘴巴张开老大，有生以来头一次得见巫祝，果真如神仙一般。 毕月乌小鸟眼睛亮晶晶的，小鸟胸膛都挺高高了。 原来庚辰师姐这般美丽又有勇气，我当向她好好学习，以期求个天天向上，法力无边鸟大仙。 林庚辰并没把魏无忌看在眼里，她担心的是那西方武士。 真不知道西方武士是如何漂洋过海的，没有魄罗伽神族入侵，东西方应该要到很后面才彼此认知，东西方修士往来也十分的少，能专门跑到东方，为魏无忌所用，所图为何？ “无忌公子好意，庚辰心领了，吾与熊旦公子明年成婚之时，但请无忌公子至楚观礼。” 魏无忌对修士的本事知道的不多，但见林庚辰这般手段容貌，不由得眨了眨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神，但无忌公子名满天下，定力自非寻常人可比，瞬间就恢复正常，眼含欣然。 “庚辰少君，值此大争之世，多一个选择总不是个坏处，不若你纡尊降贵，至不才无忌府上，待无忌与你详谈一番，你再决定是去是留，可好？” 魏无忌说的好生客气，但留庚辰少君于魏国的态度却是坚决。 林庚辰再不多说，一枪刺向魏无忌，她要硬生生闯出大梁城，今日一战，必将震动天下。 一记白色斗气冲天而起，是西方巨剑，讲究的是一力降十会。 林庚辰不闪不避，一枪顶上，她要看看来者是谁，枪为百兵之王，林庚辰又是以枪来走剑修的路子，讲究的就是一个一往无前，气势破天而去。 偏巧西方武士也走的是这个路子，巨剑与长枪，轰然对撞，无尽震荡波扫出去很远很远，无边草叶潇潇而下，厚重的济水城门咣当咣当地响，这是硬碰硬来了一招。 林庚辰退后了两步，看那穿着奇异白斗篷戴着兜帽的武士，一缕金发从兜帽里泼洒出来，于月色不明间焕发着璀璨光芒，林庚辰深吸了一口气，直感觉浑身血气上涌。 故人又见故人。 武士是路西法，还没有成为晨星骑士，游历天下以破除武道的路西法。 林庚辰只感觉自己深深倒霉，路西法来了，米迦勒一定也来了，难怪会突降大雨，一定是米迦勒以光明之力祈祷来的，和华夏求雨不是一个路子，她一时不察，着了道了。 林庚辰放弃了再说话，路西法这状态是在以武破道，只求一战，啥话都不会听，那她还说什么啊！打吧！打路西法个半死，米迦勒这个鬼滑头也就出来了。 这一战，直打的魏无忌趴在墙头，从墙砖缝里往外看，也是不肯走的。 事后遍传天下之各国暗探竹简上面也只有“天崩地裂，日月无光，济水城墙为之崩塌”，这一行寥寥数字，多少年后都还被津津乐道，因为实在是平生仅见。 林庚辰长吐了一口气息，掐指结印，紫气氤氲弥漫，凝成天地巨枪。 路西法斗逢兜袍全都破了，横巨剑于身前，金发蓝眼于月色下威风凛凛，难得开口说了话。 “庚辰少君，你在东方修士中算是厉害的吗？” 字正腔圆的大梁方言，林庚辰都听乐了，实难想像晨星骑士一字一句学说话的样子。 “何方修士，报上名来，吾不与无名散修说话。” “……你就叫我大路好了。” 路西法顿了一下，她眉眼凛冽，眼波流转间又带了柔和水光，有一种特别专注的人格魅力，显然就是在追求武道之极致，于什么天下纷争她全然不放在心上。 林庚辰想想为刺杀太一而死的晨星骑士阁下，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在修士里不算厉害的，与你不过伯仲之间，这样打下去，真没什么必要的，你让你家大米出来，我同他谈谈，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可好？” 路西法挑了下好看的眉毛，也不去问林庚辰为何识得米迦勒的，只摇头道：“我家大米不在。” 林庚辰一愣，猛地反应过来，米迦勒是去楚国刺杀熊旦了，刹那间怒发冲冠，一步瞬移。 漫天斗气凛冽，路西法打不赢她，但能拖住她，林庚辰长声厉啸，天地巨枪朝着魏无忌就去了，她没有失去理智，是想引路西法去救魏无忌，她也就跑了。 路西法根本不管魏无忌，人间界事体与她何干，盯着林庚辰，狂斩巨剑，她这时间，还只能一力降十会，那就一剑一剑来，从无半点折扣。 宿七轸五阿叔全都顶上，路西法紧急收剑，巨大反作用力之下，狂吐了一口血出来。 那边厢林庚辰咬牙凝枪，枪尖一点深紫就在魏无忌鼻子尖前毫厘之间，魏无忌看着枪尖都有点对眼儿了，但仍大声叫好：“好！庚辰少君好本事！” 团余躺倒在一边，他忠心护主，被紫气所伤，一边吐血一边挣扎着上前，挡在魏无忌身前。 林庚辰咬牙，她狠不下心来杀魏无忌，也不能杀魏无忌，如果说战国时期有哪位英雄豪杰值得天下人共仰之，非魏无忌莫属，他不是人王，但他是人杰，修士杀他，有伤天道。 林庚辰是绝不能违背天道的，因为她就是天道，一旦违背，就是自己否定了自己，会造成宇宙大混乱，无数生灵会因为她一念之间而枯荣衰败，沦丧于虚无之间。 遥远夜空突有紫金王气漫天闪耀，林庚辰抬头，极目那楚天之舒。 熊旦已经结丹，又有影寺人在侧，按照米迦勒这个鬼滑头的尿性不可能硬拼到紫金王气都出来了，一定是各国一起联手，魏无忌一直是各国合纵之核心人物，有他出面…… 林庚辰垂眸，他们算计着别人，别人也算计着他们，紫金王气现于楚，各国不思合纵楚国以抗强秦，反倒要灭紫金王气于危时，还有楚国太子熊完，能进巽阳宫行刺，必有他的功劳。 “无忌公子，你这次合纵了几国？” “好说，也就魏赵齐韩四国而已。” “呵！无忌公子，你这般短视，直令吾刮目相看呢，楚秦争雄，你等本可以静坐壁上观，为何要灭楚而兴秦，看来强秦对你们揍的还不够，没让你们长记性。” “哈！”魏无忌慢慢站起来，还理了理袍袖，淡淡道：“强秦不过图霸，而你楚则图灭六国统一天下，不单是魏赵齐韩四国，据不才无忌所知，秦国白起已经在路上了。” “……”林庚辰大惊讶，她着急刺杀姜田，就是想着初秋时节楚王会中了秦国的jian计，会派使臣前往五国，图谋合纵伐秦，正好给了秦国用兵的借口，但她在魏这三个月里，一直留意信息，并无楚国使者前来魏国，秦国白起以何借口起兵？ 魏无忌冰雪聪明，看林庚辰神色，忍不住微笑了一下，眼神中竟颇有怜惜。 “秦国白起是应楚国太子熊完所邀，前往楚国替他“此逐君侧之恶人”的，庚辰少君，熊旦再是楚国异宝，世上无双，他也是个瞎子，以瞎子行易储之事，天下莫不激奋。” “……”林庚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子熊完对她来说一直是个背景板一样的存在，以他之胆识才能，他怎么敢？肯定是有人教他这么做的！ “可是秦相魏冉使的离间计？” “庚辰少君，你好生聪明！”魏无忌击掌赞叹，欣然道：“不若庚辰少君至不才无忌府上，静待秦楚大战之结果，若楚胜，不才无忌自当恭送庚辰少君归楚，若秦胜，则楚危矣，不才无忌愿意对天起誓，自当护庚辰少君于危难之间，此生此世，永不见弃。” 信陵君说话是算数的，天下人莫不称是，就连强秦也是敬畏魏公子的，他说这话，一点不算吹牛。 林庚辰笑了一下，问道：“吾乃是大气运者，你不怕强秦转过手来伐魏吗？” “呵！”魏无忌抚袖淡淡，说道：“不怕，不才无忌，自可以合纵诸国，联手以抗强秦，最关键……”魏无忌顿了一下：“最关键魏国即使有了庚辰少君，也不是图霸而已，何曾敢图谋灭六国统一天下。” 嗯，灭六国统一天下算是捅了马蜂窝了，但这一图谋，也只是她与熊旦暗中商议，这其中自有利害轻重，熊旦于楚王、于臣僚的口径都不过是图谋六国臣服而已，那么这只有她和熊旦知道的图谋究竟是谁泄露的呢？她刺杀姜田一事又是谁泄露的呢？是熊旦还是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