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剑起陇西
三月，桃花粉面羞。 秦国东南重镇陇西城。 临近暮色，城外西侧官道上，有一处给行脚商人落腿休憩兼得做些简单吃食的简陋驿站。 此时陇西城内正在举办巴蜀、大晋、大楚三国联合创办的幼麟会，三国十六岁以下俊彦在此地争夺西境青年一代最强名号。 旨在大盛仙朝每十年举办一次的龙门会，挑选出三国最强的候选种子，集中做最后三年的备战。 为何地点选在秦国边陲重镇，却是这三位近邻心照不宣的龌龊，而且这幼麟会也不排斥你秦国俊杰参加，只是刀剑无眼，各安天命罢了。 空荡荡的驿站摊位上，小二早已经坐立不安良久，这个时候，应该就要决出最后的胜者，按照往常，哪里还会有人在这驿站歇脚，早早就进入城内共襄盛举，自己也能偷偷跑去饱下眼福，再走小路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回来。 可今日摊位上，一位五官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有星辰一样明亮眼眸的的少年正在面露难色，似乎正面临什么重大的抉择。 “这位小爷，您都坐这一整天了，就为了决定吃个rou包还是素包，这样，我自个儿掏腰包给您上笼rou的，您行行好，就在这儿替我看会儿店，我去城里凑个热闹可好？” 听闻小二此言，那原本眉头紧锁的少年双眼猛然一亮，频频点头，却是眼神不住的示意小二抓紧把包子端上来。 小二也不羞恼，麻利的将今早没卖光的一笼剩rou包端给这少年，解下裙布擦擦满是油污的双手，屁颠屁颠的就向着城内跑去。 等他紧赶慢赶到了城内，本届幼麟会却已经到了尾声，此时擂台之上，大楚四大天师世家之一公孙世家的公孙炎，和大晋铜雀台的真传魏同玄正在争夺本届麒麟子的名头。 小二一边紧赶慢赶向着擂台方向跑去，一边瞪大眼睛，看能不能提早欣赏到战斗场面，好给日后在小摊落脚的行商吹嘘。 起先却只能看到天边有一道火线横空，宛如仙人泼墨，划破长空。 整座陇西城几乎被这道火线一分为二，声威赫赫，却是将即将西沉的夕阳都压了下去。 忽的，一道黑光冲霄而起，自西北向东南，乾水倒巽，阴煞乍起，整个陇西东南方向这一角天空却是冲破了红线被乌云笼罩。 一声闷哼响彻全城：“这手孔雀东南飞，却让你用得不伦不类！” 那红光只与煞云纠缠了片刻，便从天而坠。 此时小二终于气喘吁吁的赶到了擂台附近，可观战的人太多，自己已经挤不进去，情急之下，他抱住一旁店铺门前漆了枣红重彩的柱子就爬了起来，三下五除二，倒是让他完整的看到了擂台之上的景象。 原本天空之上的红线此时正呼啸如星辰殒落，轰的一声在擂台上砸出偌大一个深坑，但似被某种力量收束，余波并未扩散道擂台之外。 滚滚烟尘散去，却出现一位身穿赤炎红袍的男子。 此人剑眉入鬓，高大英朗，繁复的赤色焰袍华丽古雅，显得贵气逼人。 正是这十年来，大楚风头最盛的天才少年公孙炎，年紧十六岁，在大楚已有无敌之资，被称作楚地三百年风流独享。 就在公孙炎落定刹那，天空之中伴随嗖嗖作响，密集的尖啸声，倏忽而近。 却是有无数半透明的水剑如蝗虫过境一般攒射而至，被完美的束缚在擂台之上，拢聚在公孙炎头顶降落。 水行元气夹杂着冰霜在陇西城掀起一股寒流，远远观战的小二打了个寒颤，险些抱不住手中的柱子。 却是铜雀台秘传，万翎坠。 “来得好！” 公孙炎丝毫不惧，抬头望向遮蔽了半边天的半透明箭雨，劲风激荡起他火焰一般的长袍，右手高举头顶之上，露出白皙有力的臂膀。 一团红光如烈日初生，在他的手心诞生，下一刻，喷薄而出的烈日光明大放，剧烈强光将四大盛照的如同白昼。 就像公孙炎此刻，手中举着一轮太阳！ 这是他苦心孤诣，自创的一式拳法，本想着三年后凭此在龙门会一举成名，没想到今日却提前被逼了出来。 旭日！ 满天夹杂着冰霜的水箭被夕阳染上橙红，却又在下个瞬间被一股火红色侵染。 公孙炎一拳打出，以他右手为中心，方圆百丈的天空，却都被无比炽烈的红色笼罩，满天水箭为之一空，蒸腾成满天云雾，却连一滴水珠都无法落下。 整个陇西城都被这一手神乎其技的拳法震撼失声，前排观战的陇西城主，更是面色凝重如水。 秦国式微已久，周边列强青年一代又是这种惊才艳艳之辈，这一届又一届的幼麟会办下去，这陇西居民心向何处还犹未可知。 杀人诛心啊…… 一声痛呼夹杂着一道略显狼狈的身影落于擂台另一侧，身穿略微焦糊的孔雀翎羽长袍的魏同玄也露出自己行迹。 此人却是瘦高削瘦，苍白的肤色更衬得一双瞳孔漆黑如墨，手中持一把孔雀翎羽打造的羽扇袖剑，轻轻挥去了满天雾气。 略显狭长的双目紧紧盯着眼前霸道的公孙烈，明显刚刚那一拳旭日让他吃了不小的亏。 公孙炎得势不饶人，摘下腰间符剑红雀，咬破左手食指在符剑上一抹，一柄燃烧着熊熊烈焰的长剑便在掌中成型。 “魏同玄！既然只剩你我，为何还用这种无聊招式浪费生命！” 他手持红雀，踏空数转，瞬间就来到了魏同玄的头上。 “无聊？你当真以为……” 魏同玄双手猛然摊开，却有一团剑气旋转不休的在羽扇袖剑上积蓄已久，猛然往上一抬，“你可以赢我吗！？” 这却是铜雀台另一式秘传，伪仙阶剑法——大玉水蛟，只见魏同玄手中剑气猛然扑出，却是化成一条鳞甲俱全头有双角的透明蛟龙。 公孙炎面不改色，右手横斩，红雀之上焰光暴起，却是瞬间将那透明水蛟一斩两断。 可那断成两半的水蛟之躯不仅没有化去，反而下一刻双双反弹而起，断尾的生尾，断头的生头，一分二、二分四…… 这就是伪仙阶剑法大玉水蛟的威力所在，却是有数种后手蕴藏其中，这就是其一，乱蛟巢！ 擂台之上，蛟龙鳞片摩擦作响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擂台上，密集的狰狞水蛟却已经将公孙炎团团围住，满天剑气呈现绞杀之势，竟是一处生路也看不出。 但是嘈杂的蛟龙嘶吼并不能掩盖掉一道清晰的声音。 “非是能不能，而是我想何时赢你而已！” 火焰蓦然从公孙炎身上升腾而起，却竟然连四周的水蛟都一并点燃。 这霸道的火焰！ 五行水克火，公孙炎这不知名的神火，竟能将水都点燃，此水还不是凡俗之水，乃是大晋国铜雀台秘传。 烈火熊熊燃烧，张牙舞爪，遇物即燃，竟以星星之火成就燎原之势！ 整个乱蛟巢都燃烧起来，数不清的水蛟在火焰中挣扎嘶鸣，化作满天水汽，在这些蒸腾的水汽后面，公孙炎却已经冲天而起，手持红雀，气势暴烈，一剑向着魏同玄刺去。 就在这时，乍起一声凄厉的轻鸣！一只形似孔雀但是浑身漆黑的巨禽自高空扑下，它护主心切，却是直面公孙炎，双翅边沿闪烁着金属的幽光。 一对铁羽使得像一名登峰造极的刀客，每一道刀光都是不同的刀势，或是大开大合，或是小巧阴毒，但都融为一炉，自成一派。 将公孙炎再次打落入不知何时已经起死回生的乱蛟巢内。 在魏同玄不计代价的催使下，万蛟疯狂，不断新生。而公孙炎却被巨禽牵制，身上神焰慢慢消解。 身处劣势之下，不停有水蛟剑气在公孙炎身上凿出伤口，带出一蓬蓬血花，但是他一声不吭，反而愈战愈烈，手中红雀只拦截袭向要害的巨禽和水蛟。 万蛟噬身，剑锋凛凛，这威势已经不是青年一代应当达到的高度。 魏同玄不愧是大盛仙朝境内最强霸主国，大晋青年一代的翘楚！ 但是深陷绝境的公孙炎一手握拳，一手挥剑，竟无半分迟滞。 魏玄同气势勃发，竟然尤有余力，一头长发无风自动，口中喝道：“公孙炎，现在束手，我还能保证你的安全，这一式，我自己尚未纯熟，用出之后怕会收不住手！” 公孙炎却一声不吭，回应他的只有一拳旭日！ 魏玄同冷哼一声，却是盘坐在地，额上暴起青筋。 远远观战正酣的店小二只觉得一股寒气袭来，狠狠打了个冷战，擂台上，气温却骤然降低，一抹白霜凝结，整个乱蛟巢化为了寒冰。 这是大晋铜雀台大玉水蛟术第三段变化，从不外传的秘术，称为岁暮天寒。 入此方天地，三息之内就会冻结皮、rou、筋、骨、脏，五息之内就算真气也会冻结成冰，就算陆地神仙来了也只能饮恨。 可是，在一片寂静严寒之下，身处内陆城市的陇西城居民，却齐齐听到了江海奔涌的声音传来。 那汹涌狂怒的波涛，如潮涌至，沸沸扬扬如暴怒的真龙！是公孙炎在奔腾的血液！ 真龙卷起的狂涛岂会因岁暮天寒就冻结！ 一道仿佛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咆哮，似有些低沉的痛苦，但更多的却是一股狂热：“焚世！” 却是大楚四大天师世家血脉传承的拼命秘术。 此时，一席焰袍成了冰天雪地中最耀眼夺目的存在，仿佛那焰袍成为熊熊燃烧的火焰！ 不，那不是错觉，这焰袍真的在燃烧，这真气亦是在燃烧，这血rou在燃烧，一双坚毅的眼睛，也在燃烧！ 只是一眼望去，岁暮天寒就在瞬间崩解。白茫茫的雾气之中，只有公孙炎浴火的身影。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烈焰熊熊的手掌，似乎在仔细感受着血脉禁术的力量。 然后猛然看向天空中的黑羽孔雀，手中红雀也发出一声轻鸣，似乎想以雀斩雀。 公孙炎长笑一声，毫不犹豫一剑挥出，一道艳艳的红光带着凤凰的轻鸣，瞬间就将那只铜雀台内也找不出一手之数的黑羽孔雀一剑而断，顷刻焚为飞灰！ 魏玄同顾不得心痛，一点眉心，也揭开了拼命的底牌，一朵晶莹的冰花从眉心处轻飘飘浮现出来。 他十指如穿花，冰花一生二、二生三在空中不断绽放，一瞬间铺成冰天雪地。 连公孙炎的神焰似乎都被压的收缩起来，竟有分庭抗礼的趋势。 火焰、冰霜二者短暂共存于半空，构筑成一幅绚烂奇景。 在这幅景色中，公孙炎忽然仰天长啸：“仙火焚世，再塑寰宇，先祖神威，入我窍来！” 在他体内，一点迥异于其他的温吞火光，骤然膨胀开来。 仅仅是一点星火的膨胀变化，却是冰花自散，阴云骤开！ 顷刻整个陇西城仿若万物失色，却只剩下一点温吞的红色，在缓慢燃烧。 魏同存面若惨白寒露，一声惊呼：“你天宫未成，怎敢身藏仙火！” 台下观战少年中，一个跟公孙炎身穿款式相同，只是颜色为明黄的华丽长袍少年，略带骄傲的对着周围人说道：“这就是我大楚公孙炎，夺尽同辈风华的麒麟儿！” 在无限膨胀的火焰力量中，公孙炎似有七窍流血，不过流出的却是熔岩烈焰。 “来啊！魏同存！” 他大手一挥，场上残留的水蛟竟违反天地规则一般，化水作火蛟腾空，逼得魏同存只得连连后退，直直退到擂台边缘，再退一步就意味着输掉了这场比斗。 “什么圣地！世家！天才！在我公孙炎面前，皆为蝼蚁！” 似乎受到体内爆裂仙火影响，公孙炎情绪有些难以收束，加上他虽然底牌尽出，但还是即将唾手夺得此届麒麟儿的称号，若是在三年之后的龙门会上同样夺魁，这天下大势，必有他公孙炎一席之地。 公孙炎大笑，声音回荡整个陇西城内，“大晋、巴蜀、秦国！大楚公孙炎大好头颅在此，谁人能割？！” 话音刚落。 天外，有寒光一道，自西而来。 只是余光一扫，魏同存就有眼睛被锋锐割伤的错觉产生！ 来不及探究，因为之在他看见这道寒光的一瞬，一道凛冽的剑光已遁至公孙炎身前，一错而过，复又盘旋至擂台中央。 “吵死人了！”一道身着黑袍，绲了三道红边的身影骤然现身。 他脸上带着一张墨玉面具，侧身而立，仿若来自地狱的使者。 整个陇西城却因为这道身影的出现鸦雀无声。 男子缓缓开口“取你项上人头者，秦，三刑宫，花十四！” 随着他平淡的不带一丝波动的话音一落，刺耳如雷鸣一般的剑啸声才在空中响起！ 正是花十四一剑西来，划破长空的声音！ 公孙炎的头颅应声猛然坠地！ 在擂台上骨碌碌的转了几圈，却因为施展着本不属于自己的神焰，脑浆都瞬间被火焰气化，却无一滴血液溅出。 见对手迎剑败亡，台上的花十四也忍不住轻轻舒了一口气，脑海中一枚古朴铜镜，也散去了一道剑路光影，似乎演算这惊天一剑耗尽其能量，宝物自晦，却是突兀消失在了花十四脑海之内。 魏同存眼中出现惊涛骇浪，忍不住开口道：“花十四，这可是幼麟会，你竟敢在此地逞凶……” 但是他也只说道这里就闭上了嘴巴，并且毫不犹豫向着大晋国领队的方向飞去。 这带着面具看不清长相的少年，虽然眼神平淡的近乎温吞，里面却有一点寒芒，带着令人战栗的锐意。 无论是传承自古老圣地铜雀台的天才，或是神灵血脉世家的传承，此刻都被花十四这一剑西来震慑在了当地，纷纷思考换作自己上台，是否能在这惊才艳艳的一剑之下留住性命。 答案不言而喻，所以无人开口。 公孙炎死去了，他体内的仙火之种却并未消散，仍在缓缓膨胀。 这力量本就不是刚刚炼体大成，开脉练气的公孙炎所能控制，他只是一个媒介，用他的血脉和天才，让这仙灵之种，在现世之中能有片刻存住。 黑衣男子抖出一枚黑色令牌，上面一个血色的刑字似是鲜血写就。 那令牌沉默不语，似乎背后之人都不敢相信花十四能一剑枭首公孙炎，良久，才有一道霸气的声音响起：“陇西是秦国陇西，这幼麟会第一，我三刑宫就笑纳了。” 台下来自大楚的队伍自是充满仇恨的盯着台上沉默不语的花十四，那明黄华袍少年面露恨恨之色的上台抱起公孙炎的头颅，也不放狠话，自就跟着领队默默离去了。 见大楚都未当场发作，巴蜀和大晋自是从善如流，也各自离去。 直到三国修者都相继离去，花十四这才微微歪头，看向那枚膨胀中的仙灵火种。 一只修长有力，一看就适合握剑的手掌轻轻伸了出来，虚握成拳。 没有人能注意到的面具后方，在那双锐意摄人的眼眸之中，显露出一丝孩童般明亮的天真光芒。 心中默数：“三……二……一！嘭！”恰好是仙火之种爆裂开的时间。 擂台上一道囚笼一样的阵法光芒将这股力量束缚，无法影响陇西城正常秩序，只将公孙炎的尸身焚烧殆尽。 花十四的嘴角微微翘起，但只一瞬便自动收敛。 工作完成，烟花也看了，该回去了。 他也不看公孙炎尸身是否遗留什么物品，无丝毫留恋，身纵剑光，瞬息远去。 …… 沿着小道一路狂奔的店小二，此时内心却是掩盖不住的惊骇，出大事了！ 积弱多年的秦国竟然敢在本届幼麟会上悍然出手，还杀了一名大楚四大天师世家的嫡传，这要被楚国借机报复，大晋和巴蜀两个虎视眈眈的邻居肯定也会插手，秦国，要变天了！ 跑的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回到驿站，却发现那个长相敦厚老实，实则鸡贼的少年一手一个，还在大口吃着包子，一看笼屉，十二个大包子，就还剩下三个。 见店小二回来，这少年嘴里塞满包子还开口搭话：“小哥，你这牛rou包子，薄皮大馅一口油，真是好吃！” 店小二看这样子，知道自己偷跑这会儿应当是无事发生，松了口气道：“这可是小店能守着这简陋驿站十几年的招牌手艺。” 但下一秒，他就忍不住开口把今日见闻向这个有些木讷的少年吹嘘了一通，结尾时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楚国势大，三刑宫闯了这祸事，秦国老百姓的日子要不好过喽。” 就这会儿功夫，那少年已经将一笼屉大rou包吃得一干二净，抹了抹嘴巴，同样叹了口气道：“是啊，闯了这么大的祸，这么好吃的大rou包短时间吃不到了呢。” 说罢也不管店小二嘴里如何絮叨，起身就向西离去。 此时夕阳还未落下山间，恍惚间抬头的店小二，迎面夕阳的光竟将那少年的背影照的像飞在擂台之上的黑袍高手那么高。 只是原本有五六层楼那么高的背影，随着少年步步西行，却逐步变矮，直到只有一两层楼这么高以后，少年的背影彻底被西沉的光影遮住，却是再也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