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拘谨的少年（下）
“啊呦呦呦……看到了！对不起对不起！” 二人几乎是同时转身。裸着上身的秦泽宇面朝阳台，脸色红了又绿、绿了又黄，抓着半袖T恤的手僵硬地悬在半空，全然不知该往哪放。 陆淼这边倒是镇定得多。她认识小泽三年，从他初入青春期到基本长成，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又与他jiejie是半个闺蜜，对他的性别意识多少淡了些。 但程浩然一时想不到这么深的层次，见陆淼忽然探头，他也吓坏了，心里暗暗抽了自己几个巴掌，赶紧好说歹说地给满头黑线的秦泽宇做心理疏导。 “换完衣服了么，二位？” “换好了，你可以出来了！”程浩然大声回应道。 “出来了哦——” 说话时，秦泽宇已于沙发上正襟危坐，听到陆淼的吆喝声，挺了挺腰板。他的眼睛始终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茶几腿，红彤彤的脸色从苹果肌一直延展到脖子。 程浩然伫立在一旁，左手攥着右手，心里默默慨叹： 幸亏小泽先换的是上衣。 看到这两尊庄严的石像，陆淼噗嗤一笑：“怎么？刚从南天门站岗回来？” “……” “不用那么紧张。”她给他们一人倒了杯水，笑着解围道，“看是看到了，但什么都未记住，可以了吧？” 秦泽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其实陆淼没有恶意，她只是想开他们几个玩笑，但话一说出口，她的心里也哆嗦了一下。 ——要是真的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以后可怎么面对海恩与小泽啊。 “我说你们也真是的……小泽换衣服之前应该告诉我啊。”她的脸也红了起来，语气中颇有些埋怨的意味。 “看你在听课，以为你不会出来……”程浩然轻轻咳了下，边揉搓眼角边说。 秦泽宇用力点头。 陆淼打量了一下他，啧了啧嘴：“小泽长得太像小姑娘了，要不是在大学里大家看你年纪小，估计会被女孩子围住的。” 秦泽宇的脸这下红透了。 “淼姐，你胡说什么……” 程浩然哈哈地笑了几声，回手把他湿掉的外套捡起来，丢进卫生间的洗衣盆。 “哥……这些衣服我自己带回学校洗就可以。不用麻烦你给我洗……” “贴身的衣服你自己洗吧。外套用洗衣机一搅就好，正好我也要洗衣服，一起洗了吧。” “那……那……那就麻烦你们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你在沙发上坐会。我看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吃了晚饭叫你哥把你送回学校。”陆淼笑道，转身回了卧室，“我继续听课了，你们小点声音哦。” “好。”秦泽宇乖巧地回复道，手指在唇边轻轻一叉，意思是：噤声。 这之后，兄弟二人便在沙发上看起了无声电视。 雨日的乌云遮蔽了阳光，树荫下的房间显得有些阴暗。杂乱的雨声跳动在潮闷的空气中，却为这狭窄逼仄的空间增添了几分空旷感。 电视机摇曳的光芒让秦泽宇有些犯困。程浩然见他打起了盹，随手拽起一条毯子，盖在他的身上。不多会，沙发上就传来了细小的呼噜声。 程浩然关掉电视，来到厨房检阅冰箱，忍不住多看了看客厅里睡着的男孩。 对于这个小朋友，他一直心存好奇。 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好像不论什么事情，小泽都会非常介意他的想法，甚至是有点看他的脸色。 他之前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这个有些畏缩羞涩的男孩子对自己如此信任呢？ 晚饭前，秦泽宇醒了。他揉着眼睛来到厨房，问自己能不能帮什么忙。雨日的低压让他睡得并不舒服，身体上的疲惫让他的声音听起来赖赖唧唧的。 “不用，你一会叫你淼姐来吃饭就可以了。”程浩然的眼睛盯着灶上的rou片冬瓜汤，袅袅的香气早已填满了整个屋子。 秦泽宇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 “小泽，吃饭！叫你淼姐。”尝了一口汤的味道，程浩然满意地点点头，朝身后的人吩咐道，却发现秦泽宇已经躲到了厨房门口。 “你干什么呢？被烟熏到了？”他关掉灶火，觉着秦泽宇的样子有些好笑。 “不……不是。”秦泽宇狼狈地摇头，一溜烟跑到卧室门口，隔着门对里面轻声唤道，“淼姐，吃饭咯。” 陆淼应了一声，旋即又说：“你们俩先吃吧，我这里还有几分钟的课，听完再出来。” “姐……”他有些为难，向程浩然投来求助的目光。 程浩然来到卧室门口，嵌开一个小门缝，对陆淼说：“来吃饭吧，淼淼。一会汤就不好喝了。” “你们吃，你们吃。我这里真的只剩几分钟了，不听完我难受。” 听她这么说，门口的二人对视一眼，只能作罢，回到客厅。 程浩然给秦泽宇盛了一大碗饭，叫他先吃。秦泽宇却到厨房里找了几个空盘子，盖在了汤菜的上面。 “等淼姐吧，我还不饿呢。她听了一下午的课，ATP消耗可大了，现在正是饿的时候呢。”他说，肚子却很不配合地唱起了歌。 程浩然笑了：“还ATP呢，我看是你的ATP不够了。快吃吧，不要听你淼姐说只有几分钟，我可知道她，这几分钟听完，她肯定忍不住要做几道题。磨磨唧唧的，准得让你等半个小时。” “半小时就半小时呗，我真的不饿。”他憨笑一下，继续狡辩。 程浩然拿他无可奈何，只能妥协：“好吧，既然你们俩谁都不吃饭，那我就陪你们。看看你淼姐什么时候出来。”说完，他歪下头，盯着秦泽宇瞧了瞧。 他今天怎么话这么少？ 正想着，卧室门被打开了。 “你今天可真给面子啊。”程浩然站起来，取下空盘子，正置在茶几上，“我还以为我们两个得饿扁了才能看到您大人出山呢。” 陆淼给了他一槌子：“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饿了你就吃啊，谁不让你吃了？” “你不吃，我哪里敢自己吃？” “有这规矩么？我什么时候说吃饭必须要一起吃了？” “哦，你的意思是我随便跟谁吃都可以咯？” “你有毛病吧，程……” 程浩然大声咳嗽了一下。 “成心找茬是吧？我告诉你啊苏念卿，吃饭的时候你少给我找不痛快……吃饭，吃饭。” “这不是开个玩笑么……” “好笑个屁。” “可以可以可以，那就好笑个屁。” 看到他们不亦乐乎地拌嘴，秦泽宇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浅棕色的瞳仁隐匿在弯弯的月牙后，上扬的嘴角藏不住调皮的小舌头。 “小泽可是都帮你盖上空盘子了，来吃饭吧。” “谢谢小泽！”陆淼登时眉开眼笑，“吃饭，吃饭！” 说了不知多少遍“吃饭”，这顿晚餐总算是拖拖拉拉地开始了。 ——“小泽，吃饭了！小恩，你去叫弟弟吃饭。” “他都多大了，吃饭要用叫的？” “别这么说嘛，你小时候也是玩起来就忘了时间的哦。快去叫他吃饭，听话。” “好吧，真拿他没办法。大哥，你就惯着他吧——小泽，小泽！吃饭了！” “姐，你看那。” “那是什么？” “不知道，从来没见过这种鸟，好像在对面的屋檐下筑了巢。” “不要管它了，吃饭了小泽，一会大哥要生气了。” “我要问问大哥，那是什么鸟。” “秦泽！你要我亲自来请你吃饭么？！我要喊多少遍吃饭才能把你小子请出来？” “知……知道了！这就来！” “你看，你惹大哥生气了！” …… ——耳畔的声音逐渐消解，秦泽宇的眼前恢复了现实之景。他瞄了瞄程浩然，又瞥了瞥陆淼，悄无声息地扒着自己碗里的饭。除了摆在面前的青椒炒蛋，其他的菜他都只是瞧瞧，从来不将自己的筷子伸向那些颇有距离的碗盘。 “小泽，你吃点rou啊。我跟你淼姐平时从来不做这么多菜，你可不要给我们剩下啊。” 秦泽宇被噎了一下，点点头：“哦，好。” “哦什么哦？”陆淼有些不耐烦，把茶几上的菜都推到他的面前，“你也不是第一次来这吃饭，怎么这么拘谨啊？” 秦泽宇愣了愣——的确，但之前都是与罗子凡他们一起来的，自己单独跑来蹭饭，还是第一次呢。 “小泽，你不舒服么？”程浩然用手贴了贴他的额头，“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发烧啊？” “啊？发烧了？”陆淼立刻警觉起来，也把手放到他的额上测了测，“坏了，真的有点热。我到房间里找点感冒药。苏念卿，你给小泽倒杯热水。” “淼姐，不用……” “不用什么不用？你今天怎么了？一个是你哥，一个是你姐，你有什么可客气的，你再这样我生气了。”陆淼有些急了，语气中多了几分叱怒。 秦泽宇不做声了，老老实实的坐在原地。 服下药，程浩然逼着他吃了几口饭，就叫他休息了。陆淼想让他到床上睡，但拗不过他坚决反对，只能帮他把被子铺在沙发上。 钻进被窝，秦泽宇很快就睡着了。陆淼注视着他，用手肘顶了顶程浩然：“这个小泽……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程浩然摇头，他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你回卧室听课吧，小泽这里有我照顾呢。” 陆淼有些迟疑，但也未多说什么，嗯了声，进入卧室。推门时，她对他说： “程浩然，我觉得小泽有什么话想对我们说。” “知道了。”程浩然关掉客厅的灯。 他也是这样觉着的。 吃饭时，小泽一直心事重重，几次张口，却又都闭上了嘴。程浩然对此早有感觉，但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当晚，他在客厅打了地铺，半夜时隐约听见一阵似有若无的啜泣声。他侧了侧耳朵，欠起身，试探着叫了一声：“小泽？” 窸窣的声音霎时停下来。 “小泽。” “嗯？怎么了，哥？” 程浩然来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脸，潮乎乎的。 “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但还好不热了，不然你就得像罗子凡一样了。”程浩然笑道。 秦泽宇未说话。 程浩然欲言又止，纠结片刻，蹲下来，轻声问他：“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他这样问，让秦泽宇有些惊讶，忙摇摇头：“不……不。” “你今天话很少，以前你不是这样的啊。” “我……” “如果你有什么心事的话，可以说给哥听听。” 秦泽宇又不回答，这下直接缩进了被子里。 “对不起啊，你不想说，就当我未问吧。” “哥！” “嗯？” “对……对不起。我……” 望着他为难的样子，程浩然有些于心不忍。他笑了笑，压下嗓子，用浑厚温润的声音安抚他说：“小泽，你什么时候想说，随时可以说给我听。睡吧，我在这呢，你姐在卧室里，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随时告诉我们。这几天你就住在这里，雨停之后再回学校，我已经跟子隽打招呼了。” 话音落，秦泽宇又恢复了沉默。 虽然未得回应，但程浩然知道他听进了自己的话，转身回到自己的地铺里。刚撩起被子，就闻见身后猛地爆发出困兽般激烈的喘息声。 这是小泽…… “我……我把……我哥给我的信……弄丢了……就这么一封信……被我……弄……丢……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