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遭遇
伊若从未见过这么多狼。 令她惊讶的是，猎物近在眼前，它们并不争先恐后，而是井然有序。 其中一只体型不大，精瘦，颇为威严，似乎是它们的统领。 马车停下后，它在路前方的中央蹲坐下来，冷静地瞧着两人。 颇为谨慎。 “怎么办？”伊若低声问。 “我带了信号枪，从雪狼堡应该能看到。”丛叁说，“你拿着火石，折根树枝点燃，吓唬它们。只能拖延时间了。” 丛叁由怀里掏出一杆枪，利落地拉上枪膛，枪口朝天，发了一枪。 一朵红色火焰呼啸着，冲上夜空，拖出一道烟雾，缓缓四散。 随后又是一发。 烟雾弥漫着，将马车笼罩起来。 不多会儿，烟雾散了。 一切重新变得清晰。 伊若发现，那些狼并未靠近，却也未离开，大部分蹲坐下来，紧紧盯着两人。 她不时挥动着手中的树枝，火苗掠过黑暗，不时落下几点火星。 令她吃惊的是，离车尾最近的一只不但不惧怕，反而走了过来。 她试图用燃着的树枝抽打它的脸，由于用力过大，风力阻碍，火苗反而灭了。 她急忙去拿火石，就在这时，那只狼脊背一弓，窜上马车。 伊若失声尖叫。 丛叁敏捷地转身，冲着那只狼，拉动枪栓。 红色火焰燃着皮毛，顿时，一股焦糊味飘散开来。 那只狼痛的干嚎了一声，呲着牙，扑向丛叁。 一人一狼，顿时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 拉车的两匹马始终狂躁不安，其中一只终于挣脱车辕的束缚，朝树林里冲去。 立即有七八只狼尾随而去。 片刻后，它们回来了，不停舔着嘴唇上的血，规规矩矩蹲坐下来，依旧瞧着车上。 又几只狼走开了。 它们在轮番享用猎物。 丛叁终于瞅准机会，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用力刺入狼的喉咙。 狼身一歪，无力地倒下。 丛叁唰地一下抽出匕首。 一股热血从伤口喷溅出来。 他抹了抹脸，跳上车座，挥出鞭子，“驾——“ 然而马车纹丝不动。 不知什么时候，剩下的那匹马与车辕连接的绳索被狼咬断了。 只剩下一根还连着，根本带不动马车。 “该死的！“丛叁骂，回头看了眼伊若，眼底掠过什么。 “对不起啦，小姐——”他阴险地笑笑，血迹未干的脸，月光下更显得狰狞，“我只好把你留下来了。” 伊若震惊，“你——” “反正你也是偷偷溜出来，和未婚夫幽会的。葬身狼腹，没人知道。” 丛叁弯腰，用匕首飞快地将剩下的那根绳子割断，回头瞅着伊若。 “只是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脸蛋。不过，早死早托生。祝你幸运。” 他翻身上马，扬起鞭子。 伊若的心沉了下去。 完了。 她想。 忽然间，从四面八方传来密集的马蹄声。 林间忽然出现无数身影，骑在马背上，朝这边赶来。 月光下，伊若渐渐看清了，最前面一人，是南宫昃。 那宽展白冷额头上的疤痕，犹如一道神秘的印记，格外清晰。 剑眉深眸，冷漠至极。 他肩头披着长长的黑色披风，随夜风飘展。 所骑乘的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名叫‘黑天使’，身姿矫健。 那双乌黑的，覆着长睫的大眼，温柔极了。 一人一马，无比和谐，犹如黑夜的化身。 伊若松了口气，瘫坐下来，这才发现，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汗湿透了。 南宫昃勒住缰绳，看了眼伊若，又看了看四周。 狼群此时已经退出很远，却并未离开，而是谨慎地蹲坐下来，盯着这边。 “你们怎么在这儿？”南宫昃问。 伊若不知该如何回答。 倒是丛叁先开了口。 “小姐想出来散心，一直央求我。我看她怪可怜的，就答应了。” 南宫昃瞥了眼车上的死狼。 它还未死透，腹部一动一动，血从齿缝间流淌。 南宫昃回头吩咐，“把那只狼埋了。尽可能埋得深一些，不要被猎狗嗅到气味。” 随从应声上前，将死狼拖走了。 南宫昃注视着伊若。 “小姐，如果你想离开城堡，这并不难。这么做，可不符合你的身份。” 伊若脸一红，镇静道，“我并不是有意欺瞒你，只是你很忙，不便打扰。” “这么说，你是为我着想啦？”南宫昃讥讽道。 “是的。” 南宫昃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几只狼身上，眼底浮现出一丝温情。 ‘黑天使’静静站着，一动不动。 伊若有些奇怪，是马儿训练有素，还是有其它原因？ “我从不猎杀狼。”南宫昃说，“丛叁，你虽然是为了保命，可我依旧不能原谅。回头去找老柯，罚你一年的工钱。” “昃公子——”丛叁想分辩什么。 “还有，”南宫昃冷冷地瞧着他，“你说是小姐求你带她出来的，我姑且相信你。不过，我不喜欢你这种人。所以，从今天起，凡是我在的地方，你不要出现。” 丛叁阴沉不语。 南宫昃翻身下马，走了过来，伸手将伊若扶下马车。 “上我的马吧，这里没有多余的马给你。”他嘟囔道。 他牵着‘黑天使’的缰绳，等着伊若踩上马镫。 然而经历了这一番惊吓，伊若浑身无力，两腿软软的，根本攀不上马背。 她试了几次，不禁脸窘得发红。 正心里着急，忽然一双手臂从后面伸来，握住她的腰，轻轻一举。 她已经稳稳坐在马背上。 她飞快地看了眼南宫昃，低声道，“谢谢你。” 南宫昃也不答言，牵着‘黑天使’，大步往前走。 其他兵士依旧骑着马，慢慢跟在两人身后。 没人说什么，也没人主动让出自己的坐骑给南宫昃。 沉默中，似乎一切都无需多言。 走出不远，前方，那只统领狼再次出现。 然而，和先前不同。 伊若发现，它眼中奇怪地流露出几许温情。 它不看其他人，只望着南宫昃。 那安静，驯服的眼神，唯有在忠仆面对主人时才有。 月光下，它精瘦的身体，毛发根根，泛着灰白的光。 耳朵支楞着，仿佛在倾听。鼻孔不时翕动，仿佛在判断。 南宫昃停下脚步，‘黑天使’也随之站住。 “我要回去啦。”南宫昃对那只狼说，语气温和，“你见过我，对不对？在森林里。” 那只狼微微眯起眼睛，尾巴轻轻摇了摇。 南宫昃笑了，面孔瞬间被笑容点亮。 这是伊若第一次看见他笑。 她感到月光骤然一暗。 “我们还会见面的。”南宫昃对那只狼说，“现在，让我过去吧。” 那狼顺从地起身，走到一边。 在一棵树下，它趴伏在地，下巴搭在爪子上。 这是无条件服从的表示。 南宫昃牵着‘黑天使’，向前走去。 一行人即将走出风语森林，来到大路上时，身后忽然传来阵阵狼嚎。 那声音深情悲壮，在空旷的路面回荡。 远处，大约是野狼岭方向，隐隐传来声声回应。 伊若坐在马上，默默听着，心里莫名地难受。 她悄悄看了眼南宫昃。 他目视前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却有些湿润。 回到雪狼堡，伊若径自上楼，将房间门关上，彻底松了口气。 她走到梳妆镜前，仔细看着自己。 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得吓人。 裙摆上沾着尘土和干草，还有不少血点子。 那是丛叁杀死的那只狼，伤口喷溅出来的。 她走进卫生间，用毛巾仔细擦拭。 她没衣服可换。 昨晚，她被引入这间卧房时，仔细检查过，柜子里空空的，之前大概没人住。 门口传来敲门声。 她走出卫生间，谨慎问道，“谁？” “是我。”南宫昃的声音。 伊若定了定神，拢拢头发，上前将门打开。 南宫昃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几套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裙。 “我想你需要这个。”他递过托盘。 伊若接过，低声道，“谢谢。” “你是雪狼堡的准新娘，”南宫昃嘴角掠过一丝讥讽，“不过，我问过老柯，你的女仆和衣物什么的，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难道南宫瀛从这儿逃跑时，误把那些东西当成你带走了？” 伊若尴尬道，“我也不知道。实际上我——” 她想解释，一时间却无从说起。 他会信吗？ 会把自己当成疯子。一定的。 “我猜想，大概是昨天有人偷去了。至于女仆，我从不需要。” “哦？这倒让我感到意外。顺便说一句，小姐，我自幼在森林长大，和野人差不多，没读过书，也不认得几个字。” “如果我说话举止有什么冒失之处，请你理解并原谅。” 这几句话说得倒相当诚恳。 伊若平静地笑笑，“我不觉得啊。相反，我认为你很好。” 南宫昃：“真心话吗？” 伊若：“当然。我看见你和那只狼之间的交流。动物都是有灵性的。人可能看错彼此，动物却不会。” 南宫昃静静凝视她，目光透出几分好奇。 “你这样说，我很高兴。”过了会儿，他说。 “也许，我们会成为朋友。”伊若真诚道。 他沉思着，不置可否。 过了会儿，他牵动嘴角，吐出两个字。 “也许。” 伊若笑了。 两天了，她第一次感到真正的心安，不再为穿越而上火。 “明天，我准备去庆阳，你和我一起去吧。”南宫昃说。 伊若点点头，“好。” “到了庆阳，你会见到你父亲，届时——”南宫昃想说什么，却顿住了。 “算了，到时再说。早点休息。”他后退几步，绅士般点了下头，走了。 伊若望着他的背影在楼梯口消失，良久，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