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又是他
很奇怪,伊若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却清楚地知道身边发生的一切。 马车在坚硬的路面前行,车轮辘辘,震动不已。 月亮隐入乌云,夜空飘起细雨。 十二个时辰。 这是兰斯的话。她听到了。 神秘的药水赋予了她神奇的能力,居然能捕捉到平常听不到的声响,比如此刻,南宫昃骑在马上,幽幽叹了口气。 她甚至清晰地察觉到他睫毛的眨动,知道他正凝视着前方的沉沉雨夜,怀着一腔愁绪,以及对这世间诸事的茫然不解。 雨点落在马车篷顶,细密柔和,如同密语。 “公子,前面好像有个人。”随从说。 南宫昃定睛看了看,勒住缰绳,抬手示意马车停下。 咚咚的拐杖声,一个人朝马车走来。 “又见面啦。”那个苍老的声音说。 依旧是狗毛被雨淋湿的那股气味。 “这么晚,你怎么在这儿?”南宫昃问。 “一个月前我说过,我们还会见面,快到凌晨啦。”老头儿安详地说。 “我不记得。”南宫昃索然道。“你有什么事吗?” “我带你去个地方。” “抱歉,我有急事要回雪狼堡。” “不用急,这姑娘没死,会醒过来的。”老头儿说。 “你怎么知道?” “我能闻到她的新鲜味儿。你也闻到了,不是吗?所以才这么淡定。” 南宫昃有些不悦。 新鲜气味。 伊若琢磨着这个词。的确是狼的语言。 他是把自己当成新鲜的rou了吗? “请让开,我必须尽快赶回去。”南宫昃冷着脸说。 “放心吧,雪狼堡没啥事儿,眼下还是你的。不过以后就不好说了。”老头儿狡猾地说。 “你知道了什么?”南宫昃狐疑地问。 “你哥哥会怎样我可不清楚。”老头儿严肃地说,“不过,我也许会助他一臂之力哩。” “以你这条受了伤的腿,还有你这老迈的身体吗?对了,上次你告诉我,你是森林狼主,只是遭到了驱逐。怎么,狼主大人,莫非你还掌控着什么力量?”南宫昃揶揄道。 老头嘿嘿一笑,声音落在伊若耳中,像野狼的两声干嚎。 “你这样说话,会后悔的。对了,让你的随从走开一会儿,我要说的话,被他们听见,对你怕是不大好。天太黑,气味太混杂,都让我分辨不出哪些是狼,哪些是人了。”他不满地低声嘟囔着。 南宫昃挥挥手,示意随从们走开。 顷刻间,马车旁只剩下南宫昃和那个老头儿,以及躺在车里状若死人的伊若。 “距离苏醒已经过去两个月圆之夜啦,公子,莫非你还糊涂?”老头儿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 南宫昃没说话。 “或者你血统不够纯的缘故。”老头儿低声絮叨,“照理这是没资格当狼王的。不过没办法,谁叫你是西方狼王留下的唯一血脉呢?这是没办法的事。” “你究竟在说什么!别浪费时间!天快亮了,我必须回雪狼堡!”南宫昃大声说,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说,是你在浪费时间。你的祖先正在天上看着你,每个月圆之夜,它们的后嗣都在森林里呼唤你。你该苏醒了。你是狼人的后裔。”老头儿说。 “我父亲是雪狼堡领主南宫策!“南宫昃嚷道。 “谁管你爹是谁!”老头儿不屑地说,“我说的是你母亲。” “我母亲怎么了?”南宫昃震惊道。 “你母亲是女狼人。她父亲是统领世界的狼王,她是他的唯一血脉。他的儿子们未等成年就都死了。” “胡说!” “过去的二十五年里,每个月圆之夜,你都在一点一点地蜕变,或者说苏醒。比如刚刚过去的这个午夜,你没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吗?如果你血统足够纯正,就不会这样。你生下来就会是个狼人。可惜了,这是命数。或许,这就是野狼岭走向没落的征兆。”老头儿悲哀地说。 “不可能!”南宫昃嘶声喊。 “她将你生在马厩里,就是为了避开雪狼堡的其他人,包括她丈夫。”老头儿自顾自地说,“那一刻正是午夜月圆时分,她是以狼形态生下你的。所以,自出生,你就有双狼的眼睛,完全继承了狼王的基因,天生具有魅惑和催眠的力量。” “你母亲为人谨慎,所以这个秘密从未泄露。而你是个孩子,又有着那样一双不同寻常的眼睛,终于被你父亲察觉到不对劲。摸摸你额头那道疤,还记得它是怎么形成的吗?” 南宫昃没有回答。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你父亲手持银刃,一步步走近你,狠心将银刃贴在你额头上。狼人最怕银。只要一点点,就会让我们感到剧痛不已。还记得那一幕吗?仔细回想一下,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一阵疾风掠过,更大的雨点散落在马车棚顶,仿佛一只诡异的手在轻轻叩击,传递神秘信号。 伊若默默听着,胆战心惊,却不知怎么,对南宫昃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还不相信我的话吗?公子,那就让我走过去,从我的眼睛里,你能看见你自己的眼睛。” 老头儿一瘸一拐地凑上前。那股皮毛湿透了的气味混杂着腐rou的臭气,一阵阵飘进马车,几乎令伊若感到窒息。 南宫昃身下的马仿佛受到惊吓般,向后退了几步,马蹄不安地敲击着地面,喷着鼻息。 南宫昃轻声呵斥马儿,却并未和老头儿说话。 “这是我最后一次找你。以后,你再也见不到我啦。看看我这条腿,它正在腐烂。我的时限到了。动物们都能感知到死亡的降临,人比我们高级,这方面却一无所知。当我是狼主时,我能看见周围所有生灵的大限之日,如今我不是了,失去了那个能力,什么都看不到啦。”老头儿啰啰嗦嗦。 南宫昃沉默良久。 “你想让我去什么地方?” “野狼岭。” “太远,何况马车里还有病人。” “她不过是个普通人,不值得你耗费时间。” “这由我来决定!” “是的。”老头儿忽然恭顺起来。 南宫昃顿了顿。 “你走吧,我清楚该怎么做。” “我没地方可去。你若执意不肯随我去野狼岭,那就算啦。走吧,走吧。”老头儿撑着拐杖,后退几步,站在路边。 黑暗中,南宫昃坐在马背上久久不动。 过了会,他默默催马向前走去,随从立即跑过来跟上。 车轮辘辘声再次响起,马车震动着。 伊若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从身后传来。 听着雨点的淅淅沥沥,伊若渐渐失去了意识。 醒来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躺在雪狼堡三层的房间里。 窗前站着一个人,看背影她就知道是南宫昃。 她挣扎着坐起身。听到身后的动静,南宫昃转过身。 “你终于醒了。”他说。 伊若缓缓环顾四周,凄然笑道,“我果真还活着。” “兰斯的确守信,”南宫昃说,“这会儿刚过去六个时辰。” 伊若看了眼床头的钟,果然是下午。 这么说,一切都是在昨夜发生的。 她感到脑子里一片空白,努力回忆着,却只找到少许记忆碎片。 兰斯手中的小黑瓶,夜空中的圆月,绮罗和阿博焦急的脸,阿伊达冷峻的声音。 一切渐渐清晰。 “颐康还没来吗?”伊若问。 “没有。”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伊若低声说。 “我要出去一趟。”南宫昃简短地说。 “去哪儿?” “大概三天后回来。期间,如果颐康来了,你让他等我就是。”南宫昃并未回答伊若。 然而伊若隐隐猜到了。此刻,她已经回想起一切。 野狼岭。 他一定是去那儿。 “路上小心。”她说。 “这里交给你。”南宫昃说,“我估计阿伊达很快就会知道一切。这是瞒不住的。” “对不起,因为我——”伊若歉疚地低下头。 “不必道歉。没有你,还有颐康,南宫瀛。该来的总会来。也许,雪狼堡的确不属于我。”南宫昃苦笑。 “那就还给他们好了。”伊若赌气地大声说。 南宫昃望着窗外,喃喃道,“等我确定一些事情,届时——” 他没有说下去。 伊若迟疑片刻。 “如果你离开这儿,带我一起,行吗?”她期待地望着他。 他怪异地笑了。 “小姐,你不怕吗?” “怕什么?”伊若直视着他问。 那双眼睛对视久了,便自然散发出奇异的催眠力量,让她不由自主地想靠近他,如同猎物心甘情愿地走向罗网。 “别忘了,我是个无家可归的野人。”他自嘲道。 “我不怕。”伊若坚定地说,“我喜欢那片森林,还有——野狼岭。尽管我还没去过。” “不要因为我救了你,就误会什么。”他冷冷地说。 伊若脸一红。 “你知道,我并没有误会。”她轻声说。 他避开她的目光,僵硬地站着。过了会儿,他朝门口走去。 门拉开,他背对着她。 “阿莉以及城堡内大部分仆人,都被我遣散了。”他顿了顿,语气温和,“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自己。” 房间轻轻关上了。 她默默地沉思了会儿,忽然飞快地下了床,俯身在窗台上,朝城堡院子望去。 她看见南宫昃骑在马上,身后跟着几名随从,朝城堡大门走去。 连接大门的铰链吱呀呀地滑动,门开了,一行人离开城堡纵马驰入森林,消失在视野中。 临近傍晚,伊若打起精神,来到大厅。 果然,城堡内除了士兵,只剩管家老柯和几名仆人。 经过马厩,她远远看到丛叁正刷洗一匹马。 她转身走开,回到大厅时,与一名兵士迎面相遇。 “小姐,雪狼堡通往庆阳的路边发现一具尸体。”兵士禀报。 “埋了就是。”伊若随口说。 “呃,是只狼的尸体。我们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把它带回来了。这会儿就在后院。”兵士说。 伊若跟在兵士身后,来到后院察看。 她看到地上有只刚死去不久的老狼,浑身毛皮肮脏不堪,瘦弱干瘪。它的一条后腿大概在活着时已经腐烂,rou发黑,血早已流干,散发出扑鼻恶臭。 “您看它的眼睛。”兵士低声说。 伊若看了眼,心猛地一震。 那双浑浊的老眼,即便死了,依旧透出两点精光,威严凶狠。 “有几只年轻的狼一直围在附近不肯走,把路都堵住了。我们担心它们伤到人,所以把老狼带回来。现在,它们就在后面的森林里。”兵士说。 伊若沉默了会儿。 “把它葬了吧,坑挖得深些,以免被秃鹫闻到气味。”她说。 兵士领命而去。 天黑后,城墙上的巡逻哨兵来报,有个人站在城堡外,要求见南宫昃。 伊若走上城墙,借着火把的光亮,看到下面站着一个年轻男人,正仰起脸望着自己,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闪着微光。 “你果然在这儿,一切都在我计划之中。”那人愉快地笑着说。 伊若心里叹了口气:麻烦事终于来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颐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