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七十一章 岳飞征战(五)
虽有岳家军这样的精锐部队,宋高宗仍然惧金如虎,为随时能够撤退,高宗最终将自己的大本营设在了东南一隅的临安。大宋在临安城的皇宫位于城南,由于时间仓促所谓的皇宫也时临时由过去的府衙改造而成,房屋简陋空间狭小。即便如此,宋高宗赵构也很少走出这座院落,他像祖父辈一样,喜欢附庸风雅却并不热衷于游山玩水。虽然他知道二三里之外便是著名的西湖知道江南春早,即使在这样的寒冬腊月,也不乏梅丹茶红,但他对这些都提不起一点兴趣。说到梅花院里就有一棵,在微冷的冬天里确实像火一样彰显出希望。前几年,他对此毫不在意,因为战乱和国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脑子里都是“金兵”“逃亡”“苟安”等乱七八糟的影像,哪里还有雪里赏梅的闲情逸致。 不过到了公元1137年,形势已经大为好转,金国新皇帝伸出橄榄枝向他微笑,伪齐政权已经日薄西山,和平的曙光日益清晰,他这几年来一直悬浮的心终于可以落到地上,也可以抽出片刻空闲来享受中原不曾有的温润冬色了。当然,即使这样赵构也不会完全万念俱寂地陶醉在江南的景致里,他在梅树下小立一会儿,又开始心神不定,绕着院子踱了大半圈,还是回到临时的办公场所,只有三间屋的所谓宫殿中。他坐下来提笔在澄心(宋朝一种高品质纸)小笺上反复书写着几个名字,岳飞、韩世忠、张俊、刘光世。这四个被后世称为“中兴四大名将’的人,是赵构所能倚重的军事力量,是与金国作战、和谈的根本筹码,但也是他的一块心病。他的脑海中反复出现四人横刀立马的形象,那形象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又与苗傅、刘正彦重叠起来,搅得他心乱如麻。 作为皇帝,赵构对他手下的这几员大将了如指掌。刘光世用一个字概括:“贪”!谎报士兵数量,贪占军饷,是此人一贯套路、不过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赵构只能装聋作哑。张俊用一个字概括:“jian”!刘光世的毛病他几乎都有,同时他还是个不择手段的人。这样的人对皇家来说并非一无是处,用得好也可以是一把利器。韩世忠用一个字概括:“勇”!所以江淮防线,只有韩世忠稍微让人放心些。最难评价的是岳飞,这是一个几乎找不到毛病的将军,惟其如此,才让赵构惴惴不安!帝王不怕用有毛病的人,最怕手下人没有缺点、只有野心,而岳飞正是这样的人! 按说岳飞的宿愿与赵构不谋而合,都是荡平中原迎回二圣,光复社稷,但这样的想法于皇帝叫雄心壮志雄才大略,于臣子特别是武将,叫不安分。 然而,在目前的情况下赵构必须倚重岳飞,普天之下放眼望去,当下只有岳飞能够帮助他实现中兴复国安邦太和的愿望。他决定召见岳飞,诱之以利,惕之以威,至少保证在宋金和议前能够有效地驾驭好这只猛虎。 公元1137年二三月间,赵构多次召见岳飞,他送给岳飞一件“大礼”换掉贪婪而无能的刘光世,将其麾下的左行营护军五万兵马交由岳飞统帅。 那一天,梅花已经凋谢而海棠却开得正炽,赵构把岳飞召至内殿,破天荒地走到他跟前,用手拍了拍他坚实的胳膊亲切地说:“国家中兴的大事,就全托付于爱卿了。”岳飞从杜充部下的小校到如今镇守一方的大将,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厚爱,当即感动得热泪盈眶,拜伏在地语气坚定地向皇帝表态:“精忠报国,臣定不会辜负陛下,不复中原誓不休。”赵构被岳飞的豪情感染进一步表示:“除张俊、韩世忠不受节制外,其余并受卿节制。” 赵构已经做好了战略反攻,而岳飞是不二人选。可是,赵构与岳飞这一段谈话很快便传到了宰相张浚的耳中。其实二人的谈话本不是秘密,军队部署做出这么大的调整根本绕不开宰相和枢密使,事实上张浚也是各大军事集团的最高指挥。张浚反对扩大诸将权力,特地进谏赵构:“陛下可知道岳飞部队人称岳家军、韩世忠部队人称韩家军”赵构连连点头:“知道,这是百姓对他们的爱称。” 张浚忧心忡忡:“世人把这些军队看作私人武装,只知有将领而不知有陛下。”此话一出赵构远远望着院子里的梅树默默不语。那棵梅树早已繁华落尽,而虬枝依然直刺苍穹。许久才缓缓地问:“依卿之见呢”张浚早已胸有成竹:“收兵权尽归中央。”“还不是时候啊。”赵构何尝不想收兵权,但金国依然势大,他可不能自毁长城。“即使不收,也不能再把刘光世部队赋子藩镇,应该由中央直接统帅。”赵构点了点头:“可是朕已经许诺给岳飞了。”“这件事交给臣处理吧。”张浚主动请缨。 几天后,张浚把岳飞请进相府,装作征求意见:“刘光世如今被罢免,他属下有两员大将,王德和郦琼,其中王德颇有威望,我打算升他作都统,将军以为如何”岳飞是个直性子,没有去揣摩张浚的暗中之意,有一说一:“王德与郦琼素来平起平坐,一旦分出高低,恐怕军队不稳。”张浚进一步试探:“张俊、杨沂中如何”张俊、杨沂中都是跟岳飞平级的将领,张浚这样问的用意就是暗示这部分部队不打算归于岳飞麾下,可岳飞一点也不“识相”,只是就事论事:“张俊过去是我顶头上司,他为人暴躁无智谋,杨沂中跟王德不相上下,我看二人都难以服众。”见岳飞怎么都“不开化”,张浚愤愤地丢下一句:“你的意思不就是非你不可吗!”说完让仆人看茶下了逐客令。岳飞这时才觉察出张浚的用意,慌忙之中辩解了一句:“我只是发表个人意见,并不是非要这支军队。” 离开了相府,岳飞心里忐忑不安。人们都说本朝皇帝容不下武将,前几天被赵构召见时,自己还庆幸当今圣上励志中兴,改变了重文轻武的祖宗规矩,今日宰相的语气已经表明对武将的猜忌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交出兵权,让朝廷放心。况且眼下边疆无事,到江湖上散散心也正当其时。这岳飞少年即入行伍,作战打仗是一等一好手,若论起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却像没毕业的小学生,天真地以为离开军队就能表明自己忠心与皇室的心迹。于是他向赵构写了封“辞职信”,以母亲去世还不到三年为由回家服丧,未等批复下来他把军队交给副手张宪就擅自归隐庐山了 岳飞的率性在朝廷看来就是使性子,是不听话的一种表现,犯了赵构的大忌。但赵构不是轻妄之人,作为皇帝他懂得权衡利弊,于是他在澄心小笺上写下“忍气吞声、秋后算账”几个字,看了又看仿佛要印在心底,才慢慢揉碎撕掉,然后赵构下旨让岳飞部将王贵和幕僚李若虚去庐山请岳飞。岳飞的最大心愿是收复故土,当然不甘心就此告别军营,在初心的召唤和各种压力之下,于当年六月重新回到鄂州军营。只是自己身死风波亭的祸根就由此种下,而此时的他却根本懵懂不知。 恰好这时,不愿交付给岳飞的刘光世左行营护军发生了变故,军中大将郦琼不服张浚安排,率全军四万多人渡过淮河投奔了伪齐。淮西兵变划走了南宋一个军区,对于朝廷来说无疑晴天霹雳,北伐计划搁浅,只得转攻为守。接着金国也发生政变,主和派完颜昌、完颜宗磐被杀,主战的完颜宗弼得势,拜为都元帅。 宗弼一改秋冬出兵的惯例,公元1140年五月就迫不及待地出兵南侵。这一次金军东、西、中路同时开战。但西路受阻于吴玠的弟弟吴璘,东部受阻于韩世忠、都毫无建树。最惨的还是中路,虽由完颜宗弼亲自率领,但他碰到的主将正是岳飞。不但未能推进,反而迎来了岳飞的战略大反攻。 金军建国后倚仗着骑兵所向披靡,而骑兵又分为“铁浮屠”和“拐子马”两种作战风格完全不同的武装部队。所谓“铁浮屠”,就是连人带马披上铁甲,远看像铁塔,让敌军武器无处下手,可谓“刀枪不入”。“拐子马”是轻骑兵,一般部署在侧翼,速度快、冲击猛、配合“铁浮屠”作战。过去宋军屡战屡败,就是没有找到对付金军骑兵的办法。 在这一次战役中,岳家军琢磨出了克制“铁浮屠”的妙招,实际上就是不怕死。岳飞派敢死队拿着又长又轻的麻杆刀突入敌阵,专砍马腿。“铁浮屠”全身铠甲,但马腿裸露,这才是他们的命门所在。威武但笨重的“铁浮屠”一旦倒地、如同一堆废铜烂铁,瞬间失去了战斗力。一把小小的长柄麻杆刀显示了巨大的威力,让金军大吃苦头,成为宋军克敌制胜的法宝。但是你想想一个人面对扑面而来的重装骑兵,是种什么样的感受。所以没有不怕死的士兵,这种作战方式根本行不通。 双方第一场遭遇战在顺昌府,宋军凭借麻杆刀砍死金军战马三千多匹,杀死敌兵五千多人,大败金军。面对宋军的麻杆刀、金军毫无办法,只能节节败退。顺昌大捷极大地鼓舞了宋军士气,六月岳飞遣部将张宪攻取颍昌府、淮宁府,王贵攻取郑州、洛阳,对完颜宗弼的帅府汴京形成半包围之势。南宋君臣及朝野都有很深的汴京情结,这里才是他们法律意义上的都城。 岳飞兵临故都,朝野振奋,许多人期待已久的复国梦即将变为现实、连赵构都按捺不住提笔在澄心小笺上为岳飞亲书手诏:“设施之方,一以委卿,朕不遥度。”赋予岳飞前线处置的权力,决不干涉前线事宜。岳飞自然明白朝廷的担心,立马上了份密奏以表忠心,岳飞密奏写道:“先正国本以安人心,然后不常厥居,以示无忘复仇之意。”所谓“国本”指的是确立太子。这份密奏大有讲究,很多人认为这是岳飞招祸的又一由头,其实不然。岳飞攻取汴京,击败金军,就是为了复国并迎回徽宗、钦宗“二圣”,以雪靖康之耻。当时朝中有人担心,若钦宗赵桓归朝,赵构将置于何地二人谁做皇帝呢岳飞劝赵构早立太子,隐含之意是承认赵构皇位的合法性,以免赵构不安,阻挠北伐。果然赵构“大褒其忠”。 此时的南宋君臣一心,京西地区不断告捷,完颜宗弼颇有困守孤城的失落感。这天完颜宗弼召集手下诸将商量对策,昭武大将军韩常刚刚丢了颍昌府,心有余悸地说:“自末将带兵至今,从没有遇到如此劲旅,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同岳家军交过手的将领都纷纷附和,一时间军事谋划会变成了诉苦会。完颜宗弼意识到急需一场胜利让众将克服“畏岳”情绪,最后总结说:“看来宋军将领中其他人都好对付,唯有岳飞不可一世,咱们就集中优势兵力与岳飞拼力一战。只要打掉岳飞,赵构早晚会拜于我主脚下。”于是亲自披挂上阵,率领最精锐的龙虎大王完颜突合速、盖天大王完颜宗贤、昭武大将军韩常等一万五千骑兵直趋岳飞的临时指挥部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