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金色夜中的一抹青色
但其实君德不知道的是，他手中的回信在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寄出了。 因为船员许下了承诺，所以在前往歌雅城的途中，并未像往常一样做过多停留。 很快的，信就送到了。 而那时海盗刚离开歌雅城不久。 可当返航的途中，因为送信的任务已经完成，船员们就又开始了那逍遥自在的生活。 这一逍遥就是两年。 不仅如此，由于君易的疏忽，没有在信中留下写信的时间。 并且船员怕亲王怪罪他们在路上耽搁了这么久，故意撒谎说是送信的途中遭遇了事故，而不是回来的时候浪费了时日。 所以信件实效性上的误差，便被轻而易举的隐瞒了。 故而君德在收到信的时候，并不知道。 自己的儿子在这两年里，已经依靠自己脚踏实地、尽职尽责的品格，让歌雅城重新找回了往日的繁荣。 也让每一个海森族人都脱离了海盗对自己带来了伤害。 重拾往日对生活的那份热爱与信心。 君易自从海盗离开之后，并没有留给自己过多有关失落与恐惧的时间。 而是当机立断，立刻拆掉了父亲赠予自己的新婚时搭建的庭院，盖了那座可以观测全城所有角落的塔楼。 紧接着，他亲自带领族人在之后的渔季中，捕捞到了比往年更丰足的渔获。 之后，他教给大家开垦土地种植冠菜，挖掘地窖酒窖，存放贸易来的粮食与美酒。 一切，在朴实的君易的带领下，都重回正轨，甚至比之前的生活更加美好。 人们也在这两年中，愈发肯定君易的领导力与执行力。 更主要的是，他那面对困难从不退缩，勇于在困境中找寻出路的决心。 在人们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尊敬的种子。 而这期间，还有一件事情的发生，让故事的发展出现了未知的变化。 在君德收到那封信的数日之前。 他那个在天舒院日日夜夜忙碌于阅读、背诵、整理、抄录、印刷、装订的儿子。 遇见了人生中另一位重要的人。 一位美丽的女人。 君嗣的确是一个工作起来不要命的人。 在这几年中，哪怕是喜迎新年的节日里，他都不会给自己放一天假。 别的学士都去赏灯游街，团圆欢愉，只有他仍然埋头苦干。 毕竟在这里，除了父亲也没有别的亲人。 而自己那个逐渐沉沦在奢靡生活的亲爹总是与一些贪图享乐的贵族来往。 他不喜欢那种氛围，所以也不去参与这样的聚会。 即便屠白大学士深知自己用了手段将君嗣留在了圣都，但是他并不是想如此压榨这位天才的生命。 他对君嗣的做法，既感到无比的欣慰与赞赏，又不得不发自肺腑的心疼。 所以在夹在寒月与丰月中间的霜月，他挑了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逼迫君嗣出去散散心。 “史书编纂的进度比开始的计划要快得太多了。” 屠白在早朝回来以后，坐在天舒院的会议厅内对大家说。 “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功劳得益于君嗣学士没日没夜辛勤的劳动。 这一点，我自愧不如。希望大家以后多向君嗣学士学习。” 屠白说着，环视了身边十七个人的每一双眼睛。 随后他摸了摸自己尖锐的下巴，左手食指轻轻点了一下桌面，随后发出了一个不容反驳的命令。 “所以我决定！给君嗣放一天假！” 众人一听，都把目光投向了君嗣，他们终于要见到这个远方来的孩子休假时的样子了。 他会去哪？成了众人心中新的问题。 而这位楷模一样的君嗣呢。 当他听到屠白的命令后，瞪大了眼睛，露出一副简直不敢相信的样子。 在呆滞的表情中停了一下，君嗣立刻回过神来，支支吾吾地说道：“可是，通史的进度！” “你别管！”屠白大手一挥，伸出五根粗壮的指头。 其中中指最粗。 这一看就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 随后义正严辞地说道：“这进度已经让你赶得快了数倍了。 如果你再不休息，我就以违抗领导命令的罪名，把你逐出天舒院！” 君嗣一听，心里立刻服了软，他可不想走。 他还有很多知识没有学习，还有很多目标没有完成。 最重要的，他必须要完成千古通史的编纂！ 这是他近年来废寝忘食、呕心沥血的作品，他必须要见证他的问世。 随后的一天，君嗣躺在那张摆在天舒院后院学士楼的床上，从白天睡到了黑夜。 等到其他人忙碌完一天的工作后，看到躺在床上刚刚睡醒的君嗣的时候。 他们都认为自己是这场赌局的赢家。 因为有十五个人猜君嗣会呼呼大睡一整天，哪里都不会去。 但惟独有一个人不这么认为。 他也许是碰巧了，也许是真的能预见未来。 他不知为何的，就非感觉君嗣在今日，会跑到刚刚挖好的天池里看看。 无巧不成书！ 这事儿竟然让他瞎猫碰上死耗子，猜对了。 在床上躺了一天的君嗣，等到黑夜来临之际，反倒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了。 也许是白天睡得实在太多。这毕竟是四年来，他睡得最满足的一觉。 既然精神满满，不如就回天舒院里继续工作。 可等他走到天舒院大门的时候，竟然发现门锁被更换了！ 为了让君嗣能好好休息，屠白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君嗣睡不着，也不能工作，只能随处走走。 也许走累了就能回去睡觉了。 彼时夜深人静，黄金大道上一个人也没有。 但是这里，并没有那种夜幕降临的压迫感，即便是夜空中已然布满星辰。 原来，是那颗夜明珠正在新建的未夜塔的塔顶上闪闪发光！ 那简直就是一颗陨落于夜空下的星星，将整个都城照亮得熠熠生辉。 那就去未夜塔瞧瞧吧。 君嗣心里嘀咕着，就朝着夜明珠的方向走去。 可不曾想到，沿路而行，没有找到夜明珠。 反而先遇到了那已经种下玉珊瑚的天池。 他站在天池旁，望着水中荡漾出的七种颜色。 竟然想起了遥远的西方，那个紧靠大海而生的故乡。 不由得，一滴泪水竟然从他的瞳孔中流出。 融化进无边的天池中，在绚丽的水面上画出了一圈圈的思念。 “公子何故伤心落泪？” 突然，一个极其温柔动听的声音从他脑后传来。 那声音好像天池中的池水一般清澈，而当他回头看去。 那女孩的面容竟然比世间任何的颜色都要纯洁！ 君嗣突然感觉腮帮子有些烫，不敢再直视那女孩。 将目光丢在地上，擦了擦眼泪，说道。 “让您见笑了。我离开家乡太久，思念过度，所以落泪了。” “原来如此。 虽然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十八年来从未离开过这里，因而不能完全体会您的心情。 但是我还是能感受到，你真的很难过。” 那女孩闪动着如水晶般清澈的眼睛，略有些动容地说道。 “也不是很难过了。” 君嗣害羞地挠挠头，说道。 “主要我在这有一份使命还没有完成。 等到我完成了它，就可以安心的回去。” “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重要的使命吗？”女孩好奇地问道。 “当然！”君嗣自豪地说道，“那就是编纂一部将天下之事都囊括其中的千古通史！” 说着，他竟然微微地挺起了胸膛。 这话突然引得女孩捂着嘴，咯咯直笑。 君嗣偷瞄了那女孩一眼。 简直被那比花海绽放时还要惊艳的容颜给迷得神魂颠倒。 随即，他赶忙避开视线，问道：“你笑什么？” “没想到，你竟然拿这个当做使命。” 女孩停下了笑声，但泛着红晕的小脸蛋上依然挂着若隐若现的笑容。 君嗣一听，心里竟然有些恼怒。 随即也不管那些心中的悸动。 狠狠地盯着女孩，有些大声地说道。 “这可是名垂青史的伟业！ 任何国家，任何民族，都没有人能将创世开始的历史总结成书。 这项震古烁今的工作，在你眼里就如此可笑吗？” 女孩见到君嗣气得满脸通红，像一颗熟透的番石榴，竟然觉得更加好笑了。 但为了照顾君嗣的感受，女孩还是强压住了笑容，克制着说。 “我没怎么读过书，更不懂你们这些关于历史的事情。 但求你别生气，原谅我说话不走脑子的坏习惯，好不好？” 君嗣一听她言语间充满了歉意，并且说话的语气更加温柔无比，心里立马软了下来。 再想到她没怎么读过书，以为是个贫困人家的孩子，心里的同情心竟然泛滥起来。 但多年之后，君嗣每每回忆起这件事，就觉得当年的自己是个十足的傻瓜。 这天都圣城之中，怎么会有穷人呢！ 可当时那个君嗣，不仅钻研学识不谙世事。 更是被爱慕之心冲昏了头脑，不假思情便说。 “不知者不罪！我也没有生气，我可能只是太过于想家，所以才有点激动。 姑娘不必自责。如果以后，你想读书，尽管来天舒院找我。 我们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书！” “那可太好了，我一直都想读书，但是爹爹就是不让我读书。 他总是一本正经地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那样子可气人了！” 女孩边说着，边跳跃着鼓起掌来，那灵动的样子更加可爱动人了。 “也许他觉得你太聪明，读书读太多了，就没人肯娶你了吧。” “为什么呢？” “因为谁会娶一个比自己知识还要渊博的人呢，那岂不是每次吵架都会输了。” 君嗣竟然开起来玩笑，这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 这玩笑的确起了作用，那女孩又被逗乐了，刚才压制的笑容此刻绽放得更加放肆了。 君嗣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个人在金光璀璨的夜空下，在七彩斑斓的天池旁，面对着面，笑得前仰后合。 笑了一会，那女孩突然停止了笑容。 轻轻地一语：“那到时候嫁给世界上最有知识的人不就好了。” 君嗣听到这句话，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立在那里，耳朵都被烧红了。 女孩见他像个呆子一样，又微微泛起笑容。 随后说道：“为了感谢这位朋友以后请我读书，那我就为这位朋友跳一支舞作为谢礼吧。” 说完，那女孩旋转青色长裙，在星河之下，舞动起来。 天，好像真的没有了光芒。因为，任何事物，都在她面前黯淡了。 地，也不再辽阔。因为，任何距离，都不如他与她之间遥远。 星，不能闪烁，不能眨眼了。它们也不想错过，这世间最优美最迷人的舞蹈。 天池，此刻见证了，一个少年对一个女孩纯真的爱恋。 “我叫舒儿，你们天舒院的舒。” 女孩留下了一句话。 拖着与黄金之城格格不入的青色长裙，消失在了无尽的夜中。 只留下君嗣一人，呆呆地望着。 忘记了时间已是奔跑的白驹，将自己甩出好远。 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