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2 原来没凉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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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易换了份工作。工资涨了不少。 本来他计划年末要去西北旅行,现在他决定多工作半年,多攒一些经费,也好能避开春运返乡。 到2048年夏六旬的时候,他向蔡贵和(蔡教授)提出了辞职。 但老先生让白易再等等,到秋天他要带整个课题组去实习,需要留个人看家。 说是看家,但里面包含了喂养小白鼠、培育水稻烟草拟南芥、菌落传代、应付推销员…… 科研助理,说白了和杂役没什么区别。虽然所谓的研究生,也都要干杂役的活,但人家有师承,毕业有学位证。 但白易不羡慕他们。因为学历对他而言已经没什么大用了。而且,他拿钱多啊。 “话说,您要带他们去哪儿实习啊?”白易随口问道。 “大西北的一个育种基地,我自家开的。顺便带他们公费旅游了。你就再辛苦一段时间,我看看能不能再多给你些补助。” 白易:“……”他真的不羡慕,大概吧。 他不由得感慨,蔡老先生是真有钱。 话又说回来,一个研究病毒的课题组为什么要去育种基地实习? ………… 秋五旬五日,中秋节,晚九点。白易做完了所有工作,整栋楼只有他一个人。 偶尔在这种特殊的日子里,他也会想起自己的家人。 但想起了又能怎样呢?怀念又有什么用呢?团圆这个词早就与他无关了。 白易抬头望月,横贯银河的绯桥,桥洞正好把月亮围在中央,金星也紧紧跟在满月身边,默默闪烁。 他单手提起保温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算上绯桥、金星和隔壁的小白鼠,何止三人,这都一大群了。 白易放下了右手的杯子,关掉了左手的星空同步投影仪——在这个光污染泛滥的时代,哪里还看得到真正的星空。 他不会轻易承认自己的孤独。无聊的时候他自会找点事做。 “要不,我自己整个实验玩玩?” 或许相较于他本来的专业,他在这方面的天赋稍微高一些。经历了大半年工作(打下手)中的耳濡目染,一些课题组常用的技术他已经信手拈来。 “养过这么多东西,我好像还从来没试过培养动物细胞。” ………… 如果蔡贵和知道白易多少带点二哈属性,绝对不会留他看家。 白易还算有些底线,没有只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起,就去折腾那些小白鼠。 他找到一个干净的针管,抽了一小管自己的血。 筛出白细胞,试图用最新的方法把它诱导成iPS(人工诱导干细胞)。 据最新消息,已经有人基于这种技术,造出了批量生产干细胞的仪器用于医疗。 不用病毒载体,不用基因编辑,简单易cao作。 白易觉得自己并不算浪费试剂。反正这批新买的新牌子的试剂,总得先做几次预实验试试效果。 这样等蔡教授他们回来,白易离开,这些试剂就可以直接投入使用了。自己制备出来的iPS,还能留着当实验材料,用来测病毒活性之类的。 好吧,其实对白易而言,他就只是找了个只要不过分折腾,就不会被谴责的玩具而已。 就如同平日里追剧上头、看书上瘾、打游戏通不了关气成倔驴一样,白易的探索欲(玩心)上来之后,就很难遏制住了。 所以,这个实验,白易一口气做了一个通宵。临近日出时,他才趴在实验台上沉沉睡去。 ………… 白易做了个很熟悉的梦。半年来,这个梦已经重复了七八次了。 梦中,星星点点的绿色荧光遍布大地。他自己的身躯也泛着光芒,裂解成了那些光点的一部分,扩散、增殖,直到充满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土地。 ………… 日上三竿的时候,迷离状态的白易被敲门声惊醒了。 “谁啊……”白易撑着桌子站起身,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去开门。 来者叫孙一方,是一名在蔡贵和的实验室做科研训练的本科生。 这人一有空就主动过来打杂,让白易很是不解。 又没钱拿,又没人在论文上挂他的名字,干嘛要和自己一样当杂役? 自以为是、毫无意义的内卷——但这就是大部分生化环材本科生的现状,而且这现状持续了好多好多年。 “师兄好。”孙一方冲他露出了俊朗的笑容,顺手放下了长长的手提包。 多精壮一小伙子,白易心想。可惜学业压力太大,头发都愁得全白了。 “说过多少次了,我可不是什么师兄,你师兄师姐们这段时间都不在。你来这儿也没啥活给你干。”或许是因为刚开学,孙一方不知道现状,于是白易好心提醒他。 “哦,那行。我就是刚跟同学打完球,顺路过来瞅一眼。用不上我我就先走了。”孙一方指了指手提包。 白易看了眼手机,已经快中午了。“等会儿,你回来,跟我去看看昨天晚上的实验结果,然后咱俩一起去食堂。” “好嘞。” 或许是出于打工人和打白工人之间的共情,整个课题组,也就这个有点愣又有点憨的后辈和他聊得来。另外,不知道为什么,从这小子第一次来,白易得就觉得他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白易走到恒温箱前,取出了存放iPS的几个培养瓶。 ……很奇怪。 见白易面露疑惑,孙一方也凑过来看,当他看见一个培养瓶里的东西,顿时皱起了眉。 “白哥,这东西……怎么长得这么恶心,霉菌污染吗?” 白易把那个与众不同的培养瓶举到眼前观察。 它生长得过于迅速了。本应呈薄膜状贴附在半固体培养基上的细胞,此时长成了一大团。就像褶皱的废纸团一样蜷缩在培养瓶中,褶皱上布满仿佛大脑沟回般的纹路。它整个呈现一种及其诡异的灰绿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影视作品里的僵尸。 “我还真没见过这么恶心的霉菌。” 白易说着,打开了培养瓶的盖子,他想从里面取一些样本分析一下。 但就在瓶盖打开,取样用的镊子伸进去的一瞬间,异变陡生。 培养瓶里的细胞团块开始疯狂蠕动,从表面伸出数条摆动的触须,其中一条触须顺着镊子缠上白易的右手,从他的袖口钻了进去。 “我靠!”白易吓得一激灵,拼命地甩手。这一甩,细胞团块整个掉出了培养瓶,紧接着整个攀附到白易的手臂上。 孙一方站在一旁手忙脚乱,自己戴上手套想把白易手上的那坨东西扒下来,但那东西吸得结结实实,根本拽不下来。孙一方索性摘了手套,想把它引到自己身上,但它似乎对孙一方的血rou完全不感兴趣。 此时,白易惊悚地发现,他右手的手套被撕裂了。 一次性手套的碎片落了一地,白易这才看清,自己右手的皮肤已经被蚕食殆尽,森森白骨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气中。 更可怕的是,白易并没有感到一丝疼痛。 吞食了他血rou的细胞团块似乎在长大,不一会儿,白易的右手掌骨整个脱落,拳头大小的rou块蠕动在他的小臂上,以rou眼可见的速度蚕食着他的小臂。 “刀!有没有刀!”白易顾不得许多,他现在只想把这东西从身上拿开,哪怕是要切掉整条手臂。 他冲向最近的柜子,用仅剩的一只手疯狂地翻找抽屉,希望能找到有刃口的东西。 他看到身旁的孙一方叹了口气。 “别愣着!快帮忙啊!”白易向他求助,带着哭腔。 只见孙一方俯身捡起刚刚扔到一边的长形手提包,从里面抽出一把闪着青光的长剑。 “你这是……”白易本以为那个手提包里装的是球拍之类的东西。这人怎么随身携带管制刀具? 但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他伸手去接长剑,但孙一方并没有把剑递给他,而是手起剑落,斩断了他的右小臂。 “啊!!”白易痛得差点昏过去,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 但疼痛只持续了一瞬间。团块的触手易极快的速度堵上了断臂的伤口,此时被切掉的那部分手臂甚至还没有落地。 又是一声惨叫,孙一方再一次切断了白易的手臂,这次,断口在上臂。 一剑斩落,孙一方并未停手,而是挥剑横扫,用剑面将切落的断臂拍飞到远处。 团块粘附着断臂,撞上了远处的墙,最终落地。但它似乎并没有放弃。 它极其灵活地避开了孙一方接下来的斩击,直奔因失血而站立不稳的白易。 孙一方终究没有成功拦下它。在白易倒地的一瞬,挥舞着触手的团块已经吃光了砍断的手臂,并再次攀附上白易的伤口。同时,它的数条变得手指粗细的触须,以风卷残云之势将地上的鲜血舔舐一空。 白易认命了。自知命不久矣,索性靠着柜子坐着,任由那怪物蚕食。 孙一方也不再挥剑,只是用无可奈何的眼神注视着白易。 “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吧。异形?毒液?”白易问孙一方。 孙一方此时完全不似之前的稚嫩模样,眉宇间带着沧桑和悲悯。 “大概知道,但我也不是很明白。你先休息,等你醒过来就知道了。” “别糊弄我了,一会儿我就只剩骨头了。”那怪物已经快吃到他的胸口了。 白易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瞪大眼睛盯着孙一方:“该死的,我想起你是谁了。呵,染了个头发我愣是没认出来。”白易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或许是眼前之人蓄谋已久,不由得苦笑一声。 但他已经不在意了。眼前已经开始发黑。 “你算得可真准啊。” *** 在那之后,白易一直处于五感尽失的状态下,直到现在。 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 难不成那怪物大发善心,把脑子给他留了下来? 那脑子是怎么活下来的啊?! 就他妈离谱。死得莫名其妙,死后也这么莫名其妙…… 白易逐渐开始烦躁。他不知道从他“死亡”开始已经过去了多久,但他知道,再这样下去,无聊透顶的他迟早要疯。 就在此时,白易视野中央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点绿光。他也不确定是不是通过“视觉”看到了光,但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那一点光的存在。 如同拍摄星空的延时摄影,以那一点绿光为中心,星星点点的绿光逐渐在白易的视野中铺开。 白易试着转动视角,他“看”到了自己。 也是由点点绿光组成,但比起前方的光团要渺小很多,他隐隐约约呈现个人形,仿佛鬼魂。 白易从一个奇异的上帝视角看到了这个构造,不知为何,他确信这就是自己。 果然还是死了吧。这都变鬼了。 “没有哦。”一个雌雄莫辨的空灵声音在白易心底响起。 白易意识到,那并不是声音,那是纯粹的语言信息,直接在他的意识里浮现出来。 “这个,是你吗?”白易也试着在心底说话,并将注意力指向巨大的光团。 “是我,看来你的天赋很好嘛,不用指导就能适应这种交流方式。”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我现在又是什么?”白易焦急地询问。这种问题如果得不到解答,每时每刻都会让他更焦躁。 “我是‘源’,你可以把我当做神明,而你,即将成为我的眷属。” “……”白易沉默了。 果然还是真死了。原来唯物主义是错的。不知道一会儿是会被派到异世界执行公务,还是住进英灵殿?似乎这个“神”对他还挺友善。 “你这孩子,别这么着急下结论啊。”“源”似乎很无奈,“唯物主义没错。我活了许多年也没见过异世界。你的脑子没被吃掉,我把你救活了。” 白易觉得有点尴尬,好奇心驱使着他继续问下去。“所以您能否详细说一下您到底是什么神?我现在又是什么样的状态?” “要不你先睁眼。”另有一个很熟悉的声音,突然插入了白易与源的对话。 是孙一方,那个假道士,假后辈。 想到这里,白易觉得自己的右臂有些幻痛。毕竟自己“死”前真正经历的痛苦只来自于那两剑,印象极其深刻,都快成心理阴影了。 紧接着,他感觉眼皮被扒开——他重新获得了触觉,而后是视觉。 他试着聚焦。 时隔二十四年,世界重新在白易眼前展开,显示出了它原本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