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约以永生（上）
素柒很少做梦。 梦，无由的愁思，飘渺的愿望，零落的念想……这些于他而言都很遥远。 不过，素柒的确会做梦。 梦见自己的学生时代，鸟儿在窗外鸣叫，老师讲课的声音飘进自己的耳朵，同时还有谁在自己一旁的座位上做着笔记。 梦见自己与谁谈起理想，谈起愿望，谈起日落时的晚霞，谈起夏日盛开的绣球花。 虽然他不再记得了，但有时仍会梦见一座葡萄园。 一座坐落在原野上，可以迎面感受到清爽的风——连接着蓝天，即使老去，也能与谁一同笑着迎接死亡的，心灵的故乡。 ……他不是很少做梦。 他只是再也记不得梦的内容了。 …… 黎历5027年，9月6日，下午4：45 枫佑城西北城区，枫佑第一中学，高一（9）班教室内 随堂小测 …… “喂，醒醒……” 肩膀被谁碰了碰，素柒挣扎着睁开了双眼。 窗外的天色相当阴沉，但考虑到枫佑三天一小雨，五天一大雨的天气，这样的天色只能算得上是寻常。 他抬起身子，半眯着眼睛，就像是还没从梦中彻底清醒一样。 “十五分钟小测，待会儿就要收了，快点写。” 方庭平——他的同桌——压低了声音，将自己那一列多出的试卷递给了他。他们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倒是不用担心被站在讲台处的老师听见。 素柒木着脸，呆呆地看了试卷好一阵。数字和符号的排列就像天书一样，他隐约记得几个公式，但那些公式就像水里的鱼，见他给不出饲料，就又受惊般远远逃开了。 方庭平别到耳后的侧发落了下来，但她没时间去管这些，而是皱着眉头一道道写着题。素柒瞟了一眼她的卷面，三道填空题都已经写完了，现在正在写大题。 他转了转自己手上的笔，在第一道题的横线那点了好一会儿，又将笔悬空。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五分钟了。 教室里传来了咳嗽声和打喷嚏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同学们的落笔声和呼吸声。素柒本来不想注意这些，题目——显然是更需要他关注的那一方。 但是没办法，他一点都看不进去，便只能让这些声音占据他的脑海。 七分钟过去了，方庭平似乎卡在了大题处，也开始转起了笔。 素柒没想着去看她的答案，虽然对方和他是青梅竹马，但正因如此，他才更加知晓对方的性格。 名为方庭平的女孩子公正不阿，绝不会容忍不义的发生。 他放弃了思考，在填空题处写上了1，2和3，然后把第3空改成了3c。虽然做不出题目，但他能看得出来第三题要填的不是个具体的数字。 与素柒隔了一条过道的座位上，那儿的人已经收拾好了书包，站起身准备离开了。 素柒认识他，不对，该说全校谁不认识他呢。 许启，高一（9）班的副班长，新生大会上的新生代表。虽然素柒不是很了解，不过方庭平曾经和他说过，许启来自西南城区一个很了不得的家族。 “家族什么的，” 素柒还记得，在听完方庭平煞有介事的话后，他不由得吐槽了一句，“听起来也太超现实了。” “我也是听说的啦……不过既然他戴着眼罩，那他肯定是什么超能力者不会错了！” 补充一句，名为方庭平的女孩子思维活跃，尤其喜欢幻想。 “而且，你听我说，我其实见过他眼罩底下的眼睛长什么样哦。” 那时的方庭平用充满期待的目光望了过来，虽然素柒觉得听别人的隐私不太好，但在那种氛围下，他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什么样的？” “是蓝色的！非常漂亮，而且那种蓝色肯定是超能力者没错了！” 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因果关系，不过素柒还是暗自庆幸自己的青梅竹马没有激动到当场被许启发现。 在给大题写了个大大的“解”字后，十五分钟到了。教室瞬间从一片寂静变得热闹起来，素柒的心却慢慢沉了下去。 不是因为题目，而是因为…… “9号，10号两天放假。” 收完了所有试卷的老师慢条斯理地说道，学生们对此却没有什么反应。 毕竟，监管所早就已经通知过了：9月10日那天，枫佑城将迎来第三次棋盘游戏。 今天的高一（9）班，前来上课的人已经不足三分之二。 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离开了教室，素柒将书包从抽屉里拉了出来，当成单肩包般背起。 这是个很旧的包，另一边的带子早已断裂。 “抱歉，今天你就先走吧，我留下来帮她们做值日。” 方庭平的身影和今天的值日生一起消失在了教室的前门。素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向了窗外。 雨开始下了。 素柒把自己的伞塞进了方庭平的包里，名为方庭平的女孩子记性不佳，经常丢三落四。 而他……今天用不着雨伞。 …… 素柒被一脚踢进了灌木丛中。 枫佑一中的绿化工作做得相当不错，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做得有点过头了。校园里四处都是生长茂盛的花草树木，甚至还有小型的公园。 但与绿化工作相比，监控设备可以算得上是大大缺失。如果有心，可以在远离宿舍楼和教学楼的地方找到各种幽暗的小角落。 今天，素柒便是来到了这样的一个角落赴约。 这里其实离学校外头只有十几米的距离，但因为树木太过繁盛，无论哪一边都看不到另一边的景象。 素柒感受着雨珠打在身上的触觉，嘴却没有停：“——我真没想到，下着这么大的雨，你们还是来了。” 面前的三人同样没有撑伞，在这么大的雨里，早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为首的那个正是一脚把素柒踢进灌木丛的罪魁祸首，此刻他的脸涨得通红，指着素柒，似乎是想要大声说句什么。 “你……你给我记住了！” “记住什么，你们这副挫样吗？” 素柒的话里也带上了些火气，昨天这三人上来就对自己说方庭平的坏话，还让他这个时间来这里“赴约”。本来他是不想理他们的，但方庭平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好朋友。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 他唯一一件误算的事情，就是自己这副身板实在是太弱了，更何况为首这个大块头还是足球队的。 “呃啊啊，不是这个——”为首者向自己的跟班投去了像是求助般的目光，后者则气急败坏地扶了扶眼镜，走上前来。 “米哈伊尔，他是要你记住这个名字。” “哈？” 素柒的脑袋懵了一瞬间，这不是个诸岛名字吗，自己什么时候做了会被诸岛人找麻烦的事情？ “……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要找你报仇。” 戴着眼镜的少年毫不留情地往素柒的腹部踩了一脚，枝干断裂的声响从后者的身下传来，素柒的脸上也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谁让你多管闲事的！在这种时候的枫佑还想什么逞英雄啊？笑死人了！” 三人组中的女性露出了有些不忍的神情，但她没有站出来，而是偷偷扯了扯为首者的袖口。 “聪哥，小柯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啊？” “我也不太清楚……”被称为聪哥的人挠了挠脑袋，“好像是他们俩之前就有过过节，这次的计划也是他定的。” “哦……是你啊。” 虽然被踩了好几脚，素柒还是让自己嘴角上扬，划出一个嘲讽的弧度，“我说怎么觉得你眼熟，原来是个大半夜偷偷闯进墓地的小，瘪，三——咳！” “关你什么事！” 被称作小柯的人又泄愤似地踩了好几脚，“关你什么事！凭什么你可以义正言辞地指责我！我那是——” “你要是觉得你问心无愧，你就把你当时要做的事大声说出来啊！” “我——” 小柯一时失语，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素柒。 令人不安的沉默持续着，素柒由于胸膛被压住，逐渐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喂，小柯……” 女性过来想要拉开对方，但被对方瞪了一眼后，又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怕什么，你们不是都在棋盘里杀过人了吗。” 带着有些自暴自弃般的笑容，小柯干脆掐住了素柒的脖子。 “反正我是要加入圆桌的……”他自言自语着，“正好，正好……！” …… 意识正在渐渐远去。 窒息的痛苦缠绕着素柒的全身。 在暴雨中，他连张嘴呼吸都做不到，雨水很快就会灌满他的嘴，他的鼻腔。 他会溺死在这片雨里。 ……但，这样也不赖。他如此想道。 出于怎样的理由呢，他的内心深处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个坏结局。 出于怎样的直觉呢，如果就在这里闭上眼，似乎能迎来美梦般幸福的结局。 但神经系统还在垂死挣扎着，他的手指开始抽搐起来，向着灌木丛的深处探去。扒开泥土，扒开根茎，他的指尖触及到了某样硬物。 随后，热浪掀起。 “怎么了——？” 聪哥不由得叫喊起来，他还未理解刚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但火焰充斥着他的整个视野，这是不容辩驳的真实。 这是不应该存在的现象——没有火焰能在这般的暴雨中燃起，并且越来越旺。 但这样的事情就是发生了，金红的的火焰掀起了无法被忽视的热浪，水汽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啊，啊啊啊啊啊——！好烫！好烫啊——！” 顾不得其他，聪哥一个箭步冲进了火圈，把正在嗷嗷大叫的小柯拉了出来。对方的脸上已经完全失去了先前的疯狂，只剩下不知所措与迷茫。 “我刚刚……都干了什么？” “现在哪是管这些的时候！”聪哥大吼一声，“赶紧跑啊！” 他最后看了眼那团明亮的火焰，狠下心，拉着小柯便往校门口的方向跑。三人组中的女性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迹，估计是早就离开了这里。 …… “醒来吧，我的侍从哟！” 当素柒再次睁开眼时，眼前是他完全无法相信的景象—— 半透明的少女漂浮在空中，她穿着颇为朴素的白色连衣裙，长发披散着落到了腰间的位置。 而她的眼睛正闪闪发亮，向着他伸出了手。 素柒眨了眨眼，少女并没有消失。 他又看了看四周，雨已经停了，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而他周边的那一片不知为何完全不像曾被雨淋过，身上的衣服也干燥得不似泡过水。 他试着移动自己的手指，却发现不知何时，右手已经攥住了一颗吊坠上的宝石。 红色的宝石在夜里也闪烁着明光，恰如少女张扬的红发。 半透明的少女飘到了他的身前，不由分说地用手拉起了他。素柒感觉晕晕乎乎的，便也没做什么反抗。 “你是……谁？” 就像做梦一样，素柒看着黄色的月光穿透漂浮的少女的形状，落在地上。 她并非实体，但自己的的确确触碰到了她。 “别问那么煞风景的问题，我的侍从呀！” 少女将脸凑近素柒，用手指将他的嘴角拉起。 “这种时候，乖乖说一句‘谢谢’就好了！” “啊，呃……” “谢谢？” ……就像是，做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