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诀别
在这狭窄封闭的黑暗中，有股凄凉之意，在悄悄弥漫。 是死意。 悲壮的死意。 深陷死地。 穷途末路。 四面楚歌。 十面埋伏。 脑海深处，那一层朦朦胧胧，似有似无的薄纱，终于无声的断裂，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诸般往事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仙尊一时愣在原处，一阵惊讶，一阵懊悔，一阵无奈。 原来如此。 缘尽于此。 一声轻微的叹息响起。 声音轻微，却无比沉重，带着满腔恨意和悲痛。 此恨绵绵无绝期。 罄灵山之土，不抵万一。 倾天河之水，难濯其痛。 一点萤火微末之光在这看似无垠的黑暗中亮起。 弱小。 光明。 温暖。 光点慢慢变大，形成一点烛火。 手掌之外。 空中云气如同收到什么诏令一般，自四面八方蜂拥而至，汇聚手掌的上方，然后逐渐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旋涡状，旋涡一眼望不到头，层峦叠嶂，仿若泰山倒置，悬在半空，压抑的在场的众修喘不过气。 日星隐耀，暗无天日。 雪窖冰天，万里冰封。 迅雷烈风，风卷残云。 电闪雷鸣，乾坤荡漾。 眼见如此奇景，众人都不由得钦佩阿弥陀佛佛法高深。可连那一脸悯人悲天的阿弥陀佛，也不禁惊讶的“咦”出声来。显然如此场景不是他所为。 唯有赤冥、猰貐二人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一切，脸色惨白无比。 恐惧。 入魂刻骨的恐惧。 时间太久了，隐约是在上一纪大战蛮荒之境的绝世凶神之时。 他们已经忘了，当时的起因到底是天莲仙王还是浅雪仙王受伤。但是，当仙尊面沉如水，眼露寒光时，那天地同怒的场景，他们是至死不忘的。 以前这种恐惧只会出现在与他们敌对的阵营之中，成为那天象所针对的对象。 世事难料，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如今他们成了局内人。 不知道有几人心里翻江倒海，噬脐莫及。 阿弥陀佛手掌之中，那烛火愈加明亮，愈加粗大，直到大如火柱。 火柱慢慢地炙烤这那手掌所化的山壁。 佛光耀辉，火光摇曳，你来我往，争斗不休。 星星之火，燎原以欲。 如火山爆发，似末日降临。 巨大山壁的烧将起来。 势不可挡，火光冲天。 巨痛让阿弥陀佛不得不松开双手，收了法相，解除樊笼，让三人得以重见天日。 但燃烧并没有因为他的松开就停止，那火寂静无声地顺着手臂往上爬去。火光纯白，执着，无情。 仙尊身体破烂，模样凄惨，已是奄奄一息，却仍是挺身兀立。 身边是血rou模糊，只能依稀看出人形的二团rou泥。 在场众修却毫无半点欣喜之感，却不知道为何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心里有股凉意在弥漫，有种情绪名为恐惧在不断发酵。 沉默。 鸦雀无声。 死一般的沉默。 天地肃穆。火光幽幽。 众目睽睽之下。 寂灭之风。 太阴之水。 九幽之雾。 息壤之土。 阿弥陀佛使尽千般办法，采取万种措施，可依然无法火焰寸寸向上蔓延。 阿弥陀佛终于在那白火堪堪要烧至肩头之际，自断双臂，在万千双目光的注视下，眼睁睁看着那手臂被烧成灰烬。 “呵呵”阿弥陀佛自嘲的笑了二声，从肩膀处又长出二臂来。肤色白皙，光滑如新。 可下一刻，那双白皙手掌处又绽放了二朵米粒大小白色火花。 寂静无声，迎风增长，顺臂蔓延，放肆恣意。 阿弥陀佛终于开始色变。 半空中，摇摇欲坠的仙尊满脸心疼地看着神毓、文书二团人形rou泥，神情肃静。除了最初的一丝深邃忧伤之外，那似乎还多了深深的悲哀！ 他不忍心继续看下去，缓缓抬首望天，一字一顿地说道：“神毓，文书。是吾对不起你们，对不起白虎，对不起摩伽，对不起那些阵亡的将士。若是吾说吾早就预见了今日的结果，你们会不会怪吾，怪吾没能早点处置这些隐患。让你们遭此大难。”声音满是沉重、愧疚。 空中风云激荡，饕风虐雪，天地凄凉。 “可是吾没得选择。你们都可以选择，都有选择。唯独吾，没有！ 不知道是多少纪年没有流过眼泪顺着脸庞往下滴个不停，仙尊的喉结痛苦而艰涩的往下蠕动下，吞下一口苦水，苦涩而艰粝。 谁的眼神，是如此的哀伤，如此的凄凉，如此的无奈。 有一种痛，深深入了骨髓，深深入了魂魄。 有一种苦，叫明知会发生，却不能去躲避。 几多艰难，苦苦探索。 左冲右突，东奔西走。 却始终不得双全之法，只能自我封闭记忆，坐等不忍言之事降临。 十万年前的一天，天莲于湖边无意中问仙尊“永远有多远，我们们能永远这般下去吗？” 仙尊爽朗的大笑一声，摸着天莲的头说：“永远就是永恒，日月无光，天地合都不能改变我们的生活，大不了吾再开天辟地一次。” 天莲轻轻的摇晃着脑袋，微微嘟起绛唇，俏皮的笑着，一双漆黑眸子却故意四处张望，表达着自己的怀疑。 仙尊无奈的叹了口气，左手往空中一抓，一只充满沧桑气息的龟壳出现在手里，一丝天火突兀的出现空中，仙尊将龟壳往上一罩，扭头对她说道“来来来，让你看下占卜结果。” 可当仙尊看到龟壳上那占纹时，大惊失色，差点失手将龟壳掉落。 “仙尊，占卜结果咋样啊？”天莲俯身嬉弄着湖中一尾金鳞。 湖水澹澹，心波涟漪。 “大吉！上上签，你要不要看一眼，我来给你解上一卦？”仙尊一晃手，龟壳已经入袖，强作镇定。 “呵呵呵呵，我才懒得看呢。”天莲头也不抬，娇笑个不停。 刹那之间，悄然之中，是谁的心在惶恐，谁的心在慌张。 惊慌失措。 手足无措。 ...... 此后十万年。 仙尊经常不在，回来总是累到好久不说话。天莲总在想以仙尊之力，世上有何事可让他如此吃力劳累。问他总不回答，总是摸着她头说痴莲儿。 千种心绪，万般汹涌，却与何人说。 一万年前，仙尊巡视九天，史无前例地将仙尊宫所属一一召见。无论是否有官职在身，不论根底深浅，潜质几许，但只要合他眼缘的，便会被他授予真经仙法。 赤冥等人私下委婉的劝告说：“无功授赏，恐难服众。” 仙尊轻轻一笑：“我是仙尊。” 语声清冷，目光更冷。 盈盈笑语，犹在心头。 暗香残留，不见昔年灯火。 收拾起回忆，仙尊伸手一招，从二团rou泥中飘出二道灵光，一道晶莹剔透，通体清澈，一道光彩夺目，略杂金光。二道灵光亲昵地停留在仙尊的手中，缓缓游弋。 仙尊也是心疼无比地将二道灵光捧于手心，默运玄功好一阵方才停止。 仙尊站起身来，面沉如水，双目之中雷电闪烁。他伸出手指往前一划，那原本在众仙眼中，固若金汤的九天十地遮天蔽地大阵竟被他轻易画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大裂口。 那裂口不停的闪烁蠕动着，似乎想要自我修复，却只是徒劳无功，白费功夫。 仙尊手轻轻一挥，示意灵光离去，而那二团灵光围着他上下飞舞，竟是依依不舍，不肯离去。 “去吧！”仙尊眼中晶莹闪烁，轻轻地点着头，肯定地说道“终有再见之时的。” 灵光又恋恋不舍地绕着他飞了三圈，呼地一声，飞过裂缝直奔下界。 是日，凡间之人只见有二颗硕大无比的星辰，明亮无比，划破天际，坠于北方之野，声震于天。 有那会算卦扶乩之人一番苦算之后，竟是得不出结论，卦象竟是凶中带大吉，吉中含大凶，只得喟然叹息道：“天下要大乱了。” 在这如山的漆黑乌云底下，仙尊就那么站在那里，仍是那身血迹斑斑的白袍，面色苍白，此刻没有了瑞光千条，也没有了霞光万道。却没有半个人敢去直视那看似平凡无奇的他。 他轻轻挥手，似是作别，目光却似穿过了这大阵，越过了这无数的仙佛魔怪，望向了那远在九重天中心的仙尊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