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奇幻小说 - 燃素与哲人在线阅读 - 第六章 追忆

第六章 追忆

    卡厄斯前所未有的带着忐忑的心情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脑海中在疯狂的猜想那个黑发男人和格雷戈里的关系,一个差点杀死自己的男人和唯一值得自己信任的人把他革除在外。

    他相信格雷戈里如同相信太阳会升起,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格雷戈里就是那个永远站在他身边的人,是卡厄斯生命中的太阳,也是唯一的一颗星辰。

    一个是在异国他乡的旅行者,另一个是被妖魔化的‘传播诅咒者’,即便是那些和善质朴的人们也不会容纳一位带着被魔鬼附身的孩子四处流亡的老人,老人灰白的发色和卡厄斯浑白的发色眼睛有明显不同,但是人们更愿意去认为两人都是会传播疾病的魔鬼,他们经过了漫长的颠沛流离才到了亚辛这个能够勉强容下他们的地方。

    “白头发的小孩!他被恶魔附身了!恶魔!”尖啸扭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疲惫不堪的卡厄斯从睡梦中醒来,惊恐的发现拥挤的小屋内挤满了陌生人,男人、女人、农妇、执法官甚至老人和小孩都高声地呼喊,甚至昨天还亲切的给自己了一块姜糖的老人也在其中,无数拿着火把利器的人把他和格雷戈里围绕在一起,火光的照耀让他看不清那些人的脸,格雷戈里用手轻轻把卡厄斯护在身后,卡厄斯被火光晃的睁不开眼,只能低着头恐惧的看着那些踟蹰的脚掌和鞋子,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明明都长得一样,为什么会单单这么讨厌他,难道就因为样貌的些许不同吗,可是他也见过那些黑头发的,红头发的,黄头发的等等等等,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有自己被这样针对,在一声一声的高呼中委屈的哭了出来。

    “我家的男人就是因为他们来到这才生病的!现在已经卧床不能起了!”一个声音粗野的妇女说,一时之间引起了无数的附和。

    “我的孩子也是这样,突然患上了瘟病,就是你传染的!就是你!”一个脸上泪痕未干的干瘦女人挤出人群冲了出来,指着蜷缩成一团的卡厄斯凄厉的吼道“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格雷戈里铁青着脸看着这群人,忽然他听到了背后微微的啜泣声,想要起身的身体一僵,把卡厄斯拥入自己的怀中,紧紧的抱着他,大声的吼道,“他只是一个孩子!而且他非常健康,没有任何疾病,怎么可能会把这些病传染给你们!”

    “所以说他是恶魔!只有恶魔才会散播疾病又不生病,他白色的头发就是证据!”一个矮胖的男人出现,用那细小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卡厄斯,“我家的家畜就在他们来之后不久就都被不知名的野兽咬死了,说不定就是这个小怪物干的!”

    说完看着旁边被人群簇拥的执法官,悲恸的说:“执法官大人,我们镇自从他们来了之后怪事连连,疾病与死亡在到处传播,无数镇民饱受其害,请一定将这两个罪魁祸首秉公执法!不然怎么对得起那些至亲至爱被恶魔夺走的人们所受到的痛苦!怎么对得起那些勤勤恳恳做事的镇民受到的无妄之灾!”

    “我们缴纳赋税就是为了大人们保护我们的安全,保护我们共同的利益,让我们这些广大镇民能够安安心心的生活在镇上,可是现在就有一个活生生的恶魔出现在我们面前,”矮胖男人的声音忽然高昂起来,激动的看着执法官,恨不得整个人都趴在执法官的身上,用那能感动得枯树开花的悲痛声音说,“还有这个包庇他的异端!你们难道就这么看着他们在我们的土地上肆虐,视而不见吗!”

    执法官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那名护着怀中小孩的老人,周围无数双野兽般的眼神带给了他莫大的压力,那些眼睛里有悲伤,有厌恶,有贪欲,有嘲讽,有jian笑,有满足,这里拥有一切人类强烈的情绪,却唯独没有羞愧与同情。

    格雷戈里突然感到有些悲哀,老人深谙人性的丑恶,却仍然低估了人类的恶意,他默默的看着这些人,对着怀中的卡厄斯轻轻的说,“你相信我吗?”

    在周围狂乱的声音中这一点声音是如此的微不可察,却仿佛一道滴入寂静湖中的水滴,卡厄斯抬头望着这个老人坚毅的脸庞,用力的点了点头,大声的喊了出来,“我相信你!”

    周围忽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们没有想这个发抖小孩还敢说话,“他说了什么?”

    “不知道…”

    “恶魔承认了!他承认了!”

    “承认什么?什么?”

    “他就是承认了!”

    “惩罚他们!”

    “审判!”

    人们推搡着对着那个温润如玉的老人开始拳打脚踢,他们不敢用铁器去打击,因为那会留下痕迹,如果事后追究责任,打出致命伤的铁器很容易就被找出来,没有人想去做这个替罪羊,他们想要施暴,却不敢承担后果。

    一时间乱作一团,人们兴奋的对着执法官喊着审判这两个恶魔,大喊着恶魔承认了他们的罪行,每个人都在诉说自己的不幸和损失,希望能得到应有的赔偿。

    而此时格雷戈里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看着卡厄斯的眼睛里透着像是在至黑之夜中的月色,又像是拥有最稀有的珍宝,“你要相信,你和别人没有两样,你不是恶魔,你和我一样,和大家一样,我们都只是渺小的人类。”

    卡厄斯眼神中带着些晶莹,开始在格雷戈里怀中挣扎,嘴里大喊“不要打他,不要打我老师!他不是坏人,他不是坏人!”

    格雷戈里却把卡厄斯抱得更紧,坚实的后背传来一阵一阵的闷响,格雷戈里不断的晃动,嘴角渗出了点点鲜血,卡厄斯被护在中间嚎啕大哭,却听到的老人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傻孩子,别…别哭,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你没…你没有错,不过是,众生……愚昧。”

    格雷戈里停下了语言,卡厄斯听到了格雷戈里深远得呼吸声。

    “愚者们!这个世界上所有为了生存的行动都无可厚非,但你们已经越过了底线!”老人伤痕累累的身体笔直的站了起来,周围的人都退散开来,格里戈雷大声的咆哮,声若雷霆,此刻的他威严的像头雄狮,所有人都被他身上的气势所震慑,“你们的罪,罪在为满己之私,抵他人命,罪在为泄己之欲,迁怒无辜,罪在为逃法之责,群起冤之。”

    “你们自私,贪婪,嫉妒,虚伪,愤怒,仇恨,骄傲,歧视,你们,即是三途苦。”

    所有人都被格里戈雷震慑了,尽管他们不能了解这些生涩的语言,听不懂其中的含义,但是声音中的某种东西像是能够穿透人心,让他们感到恐惧,让他们感到自己空虚的内心,感觉到自己渺小的心灵。他们停下了动作,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一个奇怪的声音传来,像是某种柔软的东西被撕裂开来,格雷戈里重重的倒在地上,一柄染血的斧头镶嵌在他的背后,温热的鲜血漫天飞舞,泼洒到了那名砍下斧头的小小人影,那是一个小孩子,他脸上还挂着没有擦干的泪珠,嘴里不停的喊着给自己加油打气的话:“打倒恶魔,打倒恶魔,打倒恶魔……”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小孩子意识到所有人都看着他,完全慌了神,一下子大哭出来“哇啊啊,我…我看你们都在打他,我也想打他,我…我要证明我不是胆小鬼,我不是胆小鬼,我打倒了恶魔…”

    一名妇女慌张的冲到了小孩子身边,脸色苍白的对着格雷戈里唾骂:“他就是恶魔,他就是恶魔,打他!我看你打了,你也打了,你,你,你还有你,还有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胡乱的指向周围,她指一个,那个人就心虚的向后退一步。

    她呆呆的看着这些人,发疯似地冲上去对格雷戈里拳打脚踢,其他人好似醒悟了一样,发现眼前这个过了半百老人已经垂垂危已,最前方那几个被吓退的年轻人忽然觉得有些羞愧,因为他们被这么一个老人吓的不敢动弹,于是这几个人上前更加凶狠的殴打着老人和他怀中的孩子,他们的笑声越来越大,似乎这样就能证明他们勇敢,无畏。

    “照……顾好…自己,”格雷戈里高挺的鼻梁早已折断,血污布满了时间刻在他脸上的沟壑,黑白相间的头发被扯得七零八落,但是他扭曲的脸庞还尽量保持着微笑,只是说话的声音已经细不可闻。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你不要说了,”卡厄斯早已泣不成声,脑海有一股想要爆炸的感觉,他感觉自己就要失去什么了,感觉到格雷戈里身上的痛苦,感觉到老人传递而来的火焰,“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啊!”

    格雷戈里抱着卡厄斯的手越来越无力,卡厄斯发疯一般挣脱开格雷戈里的手,格雷戈里染血的手从卡厄斯的衣角滑落,他再也没有力气去保护这个男孩儿了。卡厄斯拼命的伸出了稚嫩的双手,用力的张开护在格雷戈里的身前,一瞬间就被无数沉重的拳脚打在身上,小小的身影却丝毫没有退缩,恐怖的紫黑色伤痕遍布全身,白发被撕扯得漫天纷飞,在人们的殴打下瘦弱的身躯早已没有了意识,只是本能的紧贴着格雷戈里拼尽一切张开那双早已畸形绵软的双臂。

    柔软的躯体飞溅出大量的鲜血,温热的液体泼洒在人们身上,几名被鲜血淋到的人发出了怪叫,他们此时看到了那个面目全非的白发小孩。

    “恶魔死了……”

    “恶魔死了!”

    “我们会被诅咒的!恶魔是不是会诅咒伤害他的所有人?”

    “我没有打他们,我没有!”

    “对对,你们前面人太多了,我们只是在后边跟着喊。他才不会诅咒我们。”

    嘈杂的叫喊声快把屋子都掀飞了出去,此时屋内的大多数人才发现地上的两人早已生死不知,人们心中燃烧的邪火渐渐熄灭,在群情激奋中热血上头的人们从来没有顾及生命的脆弱,冷却下来的血液带着恐惧一起进入了他们的脑子。伴随着第一声铁器掉落在地的声音,所有人都开始后退,都竭尽全力地向门外挤去,大声的撇清自己的关系,不停的叫喊着与自己无关,就连执法官也被夹带在人流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房间内在也没有站着的人,房门被紧紧的关上,没有人愿意进来查看里边的老人和小孩还是否活着,没有人愿意再提起这件事,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大家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入眠,一觉起来,和蔼的邻居相互打招呼,憨厚的农民在天光刚至的清晨去田地里卖力地耕耘,旅馆的老板继续热情的招揽着客人,一切都是这么的正常。

    除了那个满是鲜血的小屋。

    卡厄斯的感觉自己处在混沌之中,被层层的痛苦与愤怒包裹,像是粘稠的热油裹在身上,自己却做不出任何反应,烧焦的心和破烂的身体禁锢着麻木的灵魂,此时是如此的渴望获得自由,不再痛苦,不在迷茫,就差一步自己就能得到解脱。可是,有什么东西还在抓着自己,像一根风筝线,远远的,细细的,紧紧的抓着自己,好像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完。于是握着那根不存在的线,拖着千疮百孔的具体,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爬去,那根线好像永无尽头,好像看不到边,但是双手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拽动身体,身体越来越沉,动作也越来越慢,终于,卡厄斯感觉到前面有什么东西,像是一团水,散发着令人舒服的感觉,仿佛靠近之后身体的痛苦就被水汽带走,它时那么的温润,那么的柔和,那么的值得信赖。

    卡厄斯猛然惊醒,无边的剧痛疯狂蹂躏他的神经,似乎随时都要昏倒,但是他就像冰冷的机器一样,承受着这非人的痛苦,他咬着残缺的牙关,喉咙涌动,狠狠的吐出了一大团混着内脏的血污,然后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早已折断的鼻腔内不断地有血液流入气管,嗅觉早已对血腥味麻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卡厄斯艰难的转头看着格雷戈里,老人那破烂的身体像是被毁去的雕塑,背后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巨大伤口,上边的血液早已凝固成了黑色,原本温暖坚实的躯体变得冰冷僵硬。

    卡厄斯呆呆地看着面前这具没有丝毫起伏的躯体,眼泪混合着血液在脸上缓缓流下,重重的砸在地上,溅起点点灰尘,成为了一块深色的斑。

    卡厄斯痛苦的俯下身,轻轻的抱着格雷戈里,在无光的夜里,在这满是鲜血的地狱间,在这留下无数脚印的处刑台,在这没有日暮的痛苦下,两个残躯紧紧的相拥。

    不知道过了许久,旅店不断有人投诉楼上有恶臭传出,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老板怒斥着小厮,在客人与老板的共同威逼之下,小厮才不情愿的提着水桶拖把走到了房门前,隔着房门都有一股剧烈的恶臭熏得小厮几乎睁不开眼,不少苍蝇盘旋在门口,在这春夏交替之际,暴露在空气中的尸体一天就能臭气熏天,更别说这间屋子内放了不知多久的两具尸体,小厮在心中不停的咒骂着老板,心一狠推开了房门,一团巨大的黑影飞了出来,小厮被吓得疯狂尖叫,黑影一下就散了干净,小厮过了一会儿才敢睁开眼睛,这哪里是黑影,分明就是漫天的苍蝇,苍蝇们没有目标的乱飞,大部分都飞向了楼下,听到楼下传来的一声声尖叫,他脸色一白,知道自己这份工作怕是保不住了。

    他的目光刚飘向屋内,整个人就僵住了,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流向了不知名的地方,浑身上下像是被浸泡在冬天的冰水里,浑身的汗毛根根直立,想要大声喊叫,颤抖的牙关磕磕碰碰的不肯睁开,一不小心咬到舌头甜腥味立刻弥漫了整个口腔,在看着眼前的场景,‘呕’的一声转头吐了起来。

    “有…有有有有…呕…”

    老板此时正怒气冲冲地上楼准备教训这个把苍蝇放的满旅馆都是的笨猪,却看到瘫坐在地上小厮,惊恐无比的看着屋内,不停的呕吐,一股寒气从老板的脚底直冲头顶,他脸上的肌rou不受控制的抽搐,缓缓把头伸向屋内。

    整间屋子内所有的一切都被染成了黑褐色,那是血液凝固之后的颜色,而那满屋都是得黑褐色已经明显不是区区两个人体内就能有的血量了,大量的苍蝇趴在地板上墙壁上天花板上舔舐着干结的血液与夹杂的碎rou,地板的正中央,一层薄薄的灰黑色的灰烬堆砌成了一个让他们到死都难以忘记的形状,那是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孩紧紧相拥的图案。

    而本该留在那里发臭腐烂的尸体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