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暮
黄梨木雕花刻的床上,一个老妪缓缓坐起,布满皱纹的脸看向屋外,“明月,明月”她轻声唤着,明月循声进来,手上还拿着一把蒲扇,“小姐,药马上就熬好了,您稍等。” 明月从九岁开始跟我,而今过去已有二十二载,从孩童到少女再到如今的妇人年纪,艳丽动人的脸庞已和我一样历尽风霜,再无往日的风华,“哎,终是我耽误她了,我挥挥手,拍拍床沿,“坐下陪我说会话吧,不要忙了,这只是徒劳罢了,这病,再吃药也没用了。” 小姐,大夫说坚持吃药您的病就会有起色,您不能放弃,一定一定会好的。”“好,我听你的,喝还不行吗,你先坐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看着她急的脸红耳赤,眼泪直流,我的心也跟着舒展了一下,枯槁的手握住了她的,她是我的一等大丫鬟,常年粗活累活让她的手布满荆棘,自从被诓骗嫁进这该死的冯家,她跟着我吃了太多的苦,受尽了折磨,都是我这主子无用,我待嫁时有明心明兰明月明荷四个大丫鬟,没想到一顶小轿把我从齐家抬进了冯家的偏门,说是一个小妾那用得了四个大丫鬟,明心和明月还是哥哥和父亲据理力争才要来的。 哥哥,终究还是向着我的,想到这里,我枯竭的心终还是跳了跳。 才嫁过来两年,明心就被冯秋霖这个畜生酒后玷污,她是个刚烈性子,羞愤之极投井自尽,明兰明荷后来听说被我那后母发卖到不知何处去了,哎,我揪着床沿的手紧了紧,恨意翻滚,气血上涌,喉咙里尽是血腥气味,我知道自己已时日无多,长期的积愤折辱让我面目全非,才四十不到的年纪,已像个垂死老妇。 “我的好明月,都是我没用,苦了你们了。”“小姐”,明月急的又哭了,“明月不苦,只要能天天伺候小姐,就心满意足了。”“傻丫头”,我摸着她的脸,指指床榻,“把它打开”,我吩咐到,明月抹干眼泪把床榻用力掰开,这丫头从小就有一股子蛮力,床榻下面的缝隙处,躺着一根不起眼的银色发簪。 当初冯秋霖和他的表妹夫人来搜身的时候,也嫌弃的把它丢下,自从被冯家人贬到这个废弃的偏院之后,我每天都在琢磨怎么藏好母亲留给我的东西。 冯家是个吸血的牢笼,把我明面上的嫁妆榨干以后,看实在榨不出油水了,就把我寻了由头羞辱一顿,扔进这偏院,可怜我当时还怀了六个月身孕,被冯秋霖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一脚踹到小产,苟延残喘活到今日,明月替我求情,也被赏了四十个耳光,冯秋霖,还有我那和他合谋设计让我嫁与他做小妾的继母李氏,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可惜他们千算万算,我母亲留给我最值钱的东西,他们终究还是没有拿到,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会把最珍贵的东西放在一个普普通通,最不起眼的银簪子里,那是我娘留给我的饰品,银簪上刻了墨色的竹子,里面却做了机关,娘亲在里面整整给我留了五十万两的银票。 我母亲娘家是江南有名的富户,当初齐家是个没落家族,父亲中了两榜进士,我那祖母却没钱去疏通关系,才找人打听相中了我母亲,用我外祖给的嫁妆,打通官道去京城翰林院当了个五品官,父亲官不大,野心却不小,一直看我那商户母亲不顺眼,士农工商,商总是在最底的那层,我那祖母又做主,给他抬了不少娘家来的小妾,母亲生下哥哥齐衡,后有我之后,对着父亲整天谨小慎微,郁郁寡欢,没过多久就撒手而去。 父亲立马娶了上司的女儿做继室,继母进门后生了一儿一女,开始处心积虑的对付我和哥哥,哥哥还好有祖母庇护,后又去书院读书,年少才绝,连父亲都颇为赞赏,继母不敢动他,就变着法子搓磨我这个嫡长女。 我的性子软弱,被打被罚了不敢吭声,那比我小两岁的meimei便变本加厉寻着法的欺负我,后来祖母给我寻了一门亲事,是城南谢家的谢小侯爷,哥哥的同窗,正当我满心欢喜待嫁时,狠毒的继母设计与我,在家里给祖母贺寿的当天,给我喂了药,让没落的冯家少爷和我共眠于自家一处院子的榻上。 至今记得所有宾客鄙夷的眼光,我百口莫辩,被父亲在祠堂家法伺候,一顶小轿抬进冯家做了小妾。我在冯家刚开始还有母亲留下的嫁妆,他们倒也不敢对我怎么样,直至最后被榨干,他们就把我扔进这里自生自灭,倒也自在。 正和八年,哥哥快要娶亲的时候,有一日骑马摔下,那个和我一母同胞,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就此殒命。此后祖母伤心,无心再管家事,家里李氏一手掌权,用我母亲留下的商铺田地打点,用她娘家的权势,让父亲官拜三品,家中只有她所生的嫡子嫡女,还有几个不起眼的庶妹留着为她的子女铺路,一时风光无限,好不威风。 可怜我那富甲一方的外祖家,被李氏娘家寻了许多由头打压,为了息事宁人,只得关闭众多店铺,变卖家产,一大家子只能回了淮扬老家避难。 我恨啊!可我已病入膏肓,毫无还手之力,只有等到来世,再让我能收拾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下作东西!!! “明月,我自知大限将至,已撑不过这一两个时日”,我气息奄奄,眼睛直直,眼神却异常清亮。 “小姐,小姐,你不会的,你只要吃药就会好的,奴婢再去给你请个好大夫,你一定能好的。”明月急的涕泪横流,“不碍事,去了就去了,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我正了正身子,慢慢托起这支银簪,“想我外祖,一心想给母亲找个官家做依靠,没成想,最终人财两空,他齐家过河拆桥,母亲郁郁而终,哥哥死的不明不白,我被羞辱折磨至此,到死,我也不想放过他们”。 我恨恨的锤着床塌,“到我走后,这冯家人肯定把我一卷草席扔出去,你拿银钱找几个可靠的人把我送回淮扬老家,立个衣冠豕,也算有个念想,后街巷尾的陈三,我用银子助过他,念着情谊,你去找他,他定会帮忙。 “咳………..咳………..,”我拿着手帕,捂住了咳出的血,说了这么多话,费了这么多力气,我有点力不从心,明月心疼的赶紧给我顺着胸口捂,我摆摆手,“不碍事,你听好了,我最后交待你的事情,你一定要给我办到,也算全了我们今生的主仆之情。” “小姐,”明月噗通跪下,“小姐吩咐的事情,明月定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我欣慰的笑了,这丫头除了忠心,还有一股子韧劲,是个能办成事的人。“你且起来,此事关系重大,不能出一丁点差错。”“是,小姐,”明月起身坐下,神色坚毅的冲我点头。 “这簪子里有五十万两银票,等你把我带回淮扬后,再来京城找谢府如今的侯爷,也就是当初的谢小侯爷,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他当初与我哥哥交好,也知我哥哥之死不明不白,他现在任大理寺卿,官拜三品,很得皇上器重,暗地里是二皇子身后的人。 二皇子如今和四皇子斗得如火如荼,最近北方天气极端,粮食奇缺,百姓饥不饱腹,流连失所,皇上派二皇子北上赈灾,可国库空虚,只给了他十万两银子,杯水车薪,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有我们这五十万两,凭二皇子的能力,肯定能将差事办的漂漂亮亮,又没动用国库根本,皇上定会另眼相看,他的上位之路又多了一份保障。” 我驹偻着身子,捏紧了手帕,多说一句,我心里的恨就多增一分,“你和谢侯爷直说,我只有一个要求,事成之后,查出害我哥哥的幕后主凶,以命偿命!让我爹罢官,冯家是四皇子一党的鹰犬,背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我要他们家破人亡,永世不得翻身!!!”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我仿佛已经看到他们坠入地狱的样子,虽然濒临死亡,但还是因为快要手刃仇人而激动得面色绯红。 “好,小姐,我一定给你办到。”明月心疼的搂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等事情办完,谢侯爷一定会好好安置你的,你想回老家和自己的哥嫂在一起生活也行,我在城里的钱庄早用你的名义存了五千两的银票,可保你一生无忧。”我拍了拍她的手,“苦了你了,从今往后,过你想过的日子去吧。” “小姐,等我办完事情,我就来追随小姐,明月的命是小姐给的,小姐去哪,明月就去哪。”明月坚定的拽着簪子,一字一句的说。 “明月,我好像看到我娘亲了,她在向我招手,她说,嫣儿,我想你了,娘亲还是那么美,那么温柔。”交待完所有事情,我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微微的笑了。 嫣然一笑百花迟,似开未开最有情 平和十八年,齐家长女齐嫣,憾恨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