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小千世界

    1、

    孔雀明王闻言，顿觉失望，冷哼道：“心力极差，朽木不可雕也。”

    暗夜却轻轻地笑了起来。

    她偷偷地想着：“天塌了有个子高的顶着，我又如何会为此烦恼？”

    “我只给你两个选择，你仔细考虑。”明王眉头紧蹙，“其一，放弃女王，往后随我修行，未来证得混元，可渡天劫，可获不朽。”

    “至于其二……”明王略微思索片刻，“舍弃你毕生修为，死在金箍棒下，三魂七魄消弭，永世不得轮回。你若能做到，我还女王一生自由。”

    暗夜毫不犹豫开口喊道：“我选其二！”

    这一次，轮到孔雀明王难以置信。

    她委实无法理解——

    之前暗夜主动求死的行为，倒是可以剖析出缘由；但如今登临大罗金仙境尚且不足半日，居然仍愿意为了别人去死。

    身为学道者，求道之路漫长，方才证道，怎会没有对道的渴望？

    那种聆听道音的愉悦……

    那种思维无限延展，心头万分宁静与满足的超脱……

    那种无与伦比的充盈，以及难以言表的想要得道的执着……

    难道暗夜一点都不在乎？

    求生乃是万灵的本能，即使身处绝境、痛苦不堪，也不愿放弃挣扎，这才是万灵应有的状态。

    更何况是刚刚登临大罗，“道”之宝藏金屋，已经打开正门，谁能抵挡想要走进门一探究竟的冲动呢？

    许久，孔雀明王背着双手，踱步离去。

    到了三丈开外，她淡淡地说：“死之前，凝聚四颗‘命珠’。西游路，他们还要继续走下去。”

    “微臣遵命！”暗夜单膝跪地回应，神情肃穆。

    淡紫色妖力在她经脉间流转，她施展妖法，融合法则。

    半个时辰过去，只见她的眉心裂出一条缝隙，四颗翡翠色的珠子从中飘了出来，飞到孔雀明王面前。

    一把收起“命珠”，明王回首望向暗夜：“去吧，战死沙场是你最终的归宿。你死了，女王可以离开西凉女国。”

    “谢尊者！”

    至高佛法的威能消散。

    时间流动恢复正常。

    2、

    上清天。

    太上老君身外化身走过漫漫长路，来到弥罗宫。

    映入眼帘的是一朵庞大的金莲。

    元始天尊从金莲顶端飘下，一挥手，周遭道气源泉翻滚，具现出一座茶台、两片蒲团。

    茶台上各种茶器俱全。

    二者落座。

    元始天尊开始沏茶。

    半晌，太上老君捋着胡须，开口询问：“为何迟迟不入混元？”

    “破入混元当如何？不破，又如何？”元始反问。

    “不入，路断矣。”

    “九玄与混元，实则一般无二。”元始端起瓷壶洗茶，碧绿茶水从瓷壶口中倾泻，化作道气氤氲，“昔日修士如过江之卿，天道修为却只一人。”

    老君大惊：“你想一步登天？”

    元始放下瓷壶，打开壶盖，注入guntang泉水，这才开口：“不如你半步证道？”

    “师兄严重了。”老君拱手作揖，“一步修到终极，断路而飞渡，师兄大毅力、大勇气。”

    少顷，元始缓缓为老君斟茶。

    “不知师弟不去关注西游长路，却来我处做甚？”元始托起茶盏，放到嘴边轻抿。

    “如今他们踏入西梁女国，孔雀明王可不会允许天庭僭越，老夫同样不敢贸然窥视。”老君答，“她那女国，已炼化成一方‘小千世界’，天机石亦不可察。”

    “孔雀明王可是恨极了你们这些……神。”元始开怀大笑，“你不怕她弄醒孙悟空，坏了西游？”

    老君直视元始，道：“她不会，也做不到。但她又断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真是让老夫头疼啊，只怪我那天机石如遭蒙尘，一点儿都推测不出端倪。”

    元始沉默。

    他有些怀疑，老君两次提及天机石，似乎已经捕捉到他曾施法的痕迹，这次便是来试探他的。

    “或许是当初金童银童的因果没有完全掩盖？”元始暗忖。

    “罢了，天命不可违。”老君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师弟告辞。”

    言已至此，老君起身离去。

    “一步修到终极，断路而飞渡，是为大毅力、大勇气……倘若只是断路而架桥，借助外力，实乃不智。”

    老君的身外化身已离开上清天，最后这句话却在元始耳畔回荡。

    3、

    孙悟空的一双火眼金睛血色弥漫。

    他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蝎子精，金箍棒横扫，挥出匹练光华。

    无尽杀气都潜藏在光华内，威能浩瀚。

    暗夜将两截三股钢叉当作双刀使用，向前劈斩，妖力顺着兵器喷薄，抵御金箍棒的横扫。

    此时此刻，暗夜恍然发觉，面对孙悟空的时候，她心头的那股紧张、忐忑和悸动的感受，几乎快要彻底消失。

    曾经很漫长的一段岁月中，她都坚信自己对于美猴王是有着深深的爱慕之情。

    这种想法，却在美猴王被两界山镇压的第一个百年的光阴里，逐渐动摇。

    直到四百年前，她生下一名男婴，并抱着他来到西凉女国边界。

    她再次成为女王的贴身护卫，重新执掌黑色兵团，并将齐天大圣的故事传遍整个国家。

    而她在这个故事里，对于齐天大圣，只有崇拜和敬仰。

    “都要死了，我却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暗夜摇头，哑然失笑。

    随即，她突然把心一横，高高跃起，双手各持半截三股钢叉，朝着孙悟空的太阳xue狠狠扎去。

    猴子咧嘴，金箍棒往前一戳。

    胸口被洞穿。

    暗夜挂在孙悟空的金箍棒上，生机溃散。

    她毕生的无数回忆片段似走马灯一般不断重复。

    瞳孔里闪烁希望的光泽。

    4、

    暗夜从睡梦中醒来，见到的是如意真仙那张巧笑嫣然的脸。

    “我没死？”暗夜的声音异常虚弱，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在传递痛苦，胸口处更是犹如烈火焚烧，全身上下浑然提不起半分气力，“这是哪儿？”

    如意真仙忙施展柔和的术法，将灵气注入暗夜体内，道：“这里是聚仙庵。”

    “为什么我还活着？”暗夜的识海里充满困惑与担忧，呼吸变得急促，“女王怎么样了？”

    “女王已经顺利离开西梁女国，哭着飞走的。”如意的表情似笑非笑，“齐天大圣一行也走了，现在算算脚程，一路往西差不多应该快到海边了。”

    暗夜的呼吸稍微放缓。

    旋即，她吃力地望着如意真仙：“你是，怎么把我，复活的？”

    “我？我可没有那种能力。”如意耸肩，青葱玉指一点，“是他。”

    暗夜顺着手指方向，艰难地挪动视线。

    历经死里逃生，她体内妖力几乎枯竭，元神不稳，五感的灵敏度下降了许多。

    她花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站着一名高大的男子。

    隐隐有种熟悉感……

    “是你！九、头、虫！”虚弱的暗夜咬牙切齿，脸上浮现出nongnong恨意，“你想做什么？！”

    九头虫从阴影中走出。

    戴一顶烂银盔，光欺白雪；穿一副兜鍪甲，亮敌秋霜。

    威武雄壮的身躯如同钢铁浇筑。

    他双臂交叉，居高临下睥睨着躺在床榻的暗夜：“为夫救你一命，就换来你这样的态度？”

    “呸！”暗夜怒极，“四百年前老娘就与你恩断义绝！”

    “荒唐。”九头虫神色更冷，“凭你当初区区蓝色妖力，在诞下子嗣且伤病缠身的状态，没我暗中照拂，岂能安全回到这里？”

    言语间，他的气场越发猛烈，压迫感笼罩四面八方。

    如意真仙都觉得通体发寒。

    “我曾消耗近九百年的时光，才捕捉到一株琼叶灵草，得到了那传说中连接灵草命脉的第二颗籽，在紧要关头种植于你身，才替了你一命。”九头虫面色阴沉，“你这婆娘，休要不识好歹！”

    暗夜听闻这些话，久久不语，只是瞪着九头虫。

    如意忍不住打破僵持：“你是如何进入西凉女国而不被‘大地之母’察觉？”

    九头虫轻哧：“你却不知，‘大地之母’正是昔日孔雀明王。只要那明王没把女国炼化成一方‘小千世界’，本将就自有手段随意进出。自古以来，除了元始天尊开天辟地、燃灯古佛开辟佛界，本将未尝听说过有第三位大能有此神通。”

    “可你救了暗夜，齐天大圣距离醒来又远了一步。”如意微微垂首，语调沉重。

    “真想唤醒美猴王，你怎么不去送死，不去化作魂焰？”九头虫瞥了如意一眼，“非要害我夫人？”

    “我……我不如暗夜擅长斗战。”如意的声音细若蚊蝇。

    “不如她擅长斗战，影响送死吗？”九头虫已是迸发杀机。

    虽然如意真仙容貌极美，干净得未曾沾染丝毫烟火气息，是很多大妖垂涎的绝色，但他却不会怜香惜玉。

    如意叹息道：“愿湖告诉我，必须在战斗中死去，化作的魂焰才有效果……我和暗夜之间，她更适合唤醒王……而我，还有其他的任务。”

    “一个个大妖相继送死，到现在有任何效果吗？难道你们没有怀疑过，愿湖那老东西是怎么知道魂焰就能唤醒美猴王的？”九头虫冷哼，“燃烧一切化作执念，就能打破仙佛的枷锁？”

    “我信。”

    躺在床榻的暗夜突然开口，语气坚定。

    脸上恨意未曾消失。

    “如意本体乃是信仰石，她不能死。”

    九头虫眯起双目，注视着虚弱的暗夜。

    “恐怕她真想死，玉皇大帝也不会允许。天底下，能杀她的和敢杀她的，可不多啊。”他笑了起来，“这些暂且不论。能救下你，为夫甚是欣慰。许你四百年自由，如今也该跟我回碧波潭了。”

    暗夜瞪着九头虫，脸上有恨意，亦有怒色。她想挣扎，混乱的思绪却根本梳理不清，只觉得无能为力。

    最终，一切念头汇聚，变成沉重的一句恳求：“帮我找到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