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恶虎踞京 第7节 做个人吧

    恶虎踞京·做个人吧

    万历四十四年腊月，京师

    在西安门大街西口，土地庙周边的违建店铺内的和存在土地庙院内的货都按照各家各户装好，虎威堂的众兄弟便分成了三队，一队将大老远赶来送人头的二世祖及其府兵家将的甲胄、兵器和战马收拢好便押着向南城走了。另一队则开始在各个店铺的门窗上贴封条，并在墙上、门板上大大的写上一个“拆”字。

    最后一队将一众勋贵及其豪奴按照各家各户都捆绑结实，串成一串，就栓在装各家货物的大车后面，几个勋贵家的二世祖还每人头上都给套上了一个黑头套。

    原本卫时春还左扭右扭的不想带，一个黑衣兄弟好心的告知带头套是怕他们丢人，咱们的卫少爷还就是轴，老子就不带，结果就悲剧了。朱由梼二话不说上来就是对他一阵拳打脚踢，边行凶还边骂：“你个混蛋玩意，给脸不要脸，给谁当老子呢！你不带，让你不带！”，一顿暴揍，卫时春早已是鼻青脸肿，这回想带，可人家却不给他带了。

    收拾妥当后，朱由梼也没有放走王坪方，而是硬拉着他，还真就挨家挨户给“送货上门”了。

    头一个遭灾的自然是勋贵之首英国公府了。

    一众人浩浩荡荡的就来在了英国公府正门前，朱由梼生拉硬拽着王坪方头前开路，还别说，也不知道是朱由梼的恶名远播还是王坪方的风宪官牌起的作用大，当一众人等来在英国公府所在的街口时，原本排队等着拜门子的全部作鸟兽散，有的已经交了门包钱的本也是不舍，可是一看领头的淮安王和这乌压压的一众人等及大车，也都懊悔自己出门没看黄历，灰溜溜的走掉了。

    来在府门前，朱由梼自持身份，自然不会去叫门的，就见侯五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个写好的小本本，便大声喊道：“虎威堂今奉宛平县役令，清理西安门大街西口违建店铺，经查贵府在该处有违建店铺两间，现已将店铺内货物清查完毕，交还贵府，请派员查验签收！”

    就在一旁看着的王坪方此时心中更是看不起朱由梼。看看，这台词都是提前写好的，还说不是要拾掇勋贵吗？且不管王坪方怎么想，朱由梼见侯五念完便要退回，便重重的哼了一声，侯五这才醒悟，还有台词没读呢！于是不好意思的向朱由梼笑了笑，便又上前一步，大喊道：“另贵府世子当街持械纵马，惊扰京师治安，经顺天府、宛平县授权，虎威堂有权缉捕，现将贵府世子及其随扈家丁、奴仆九人遣送回贵府，请好生管教！”

    这他妈一番说辞可当真是当着街坊四邻的面狠狠的打了英国公府的脸啊！嗯……，好像英国公府没有街坊四邻，不过也无所谓，反正能打脸就成。

    在朱由梼一众人等前来时，英国公府自然已经是知道了发生在西安门大街西口的丢人事，这回传信到还是比较准确，将朱由梼领着虎威堂一众打压勋贵子弟及府兵家将的事说了个周全。待听说朱由梼已经率队赶来时，阖府上下早已是噤若寒蝉了。

    造孽呀！怎么又让这头恶虎给碰瓷了呀！

    再懊悔又能如何呢？想辙呗！可是任谁也不知道朱由梼这回是什么套路，哪里能想办法呢？好歹还有头脑情形的幕僚，出了个找太子告状的主意，可才准备妥当还未出门，就被朱由梼把门给堵了，而且还大张旗鼓的将今天这些丑事大肆宣扬，原本要出门的张惟贤可是将侯五前后两番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就侯五那个大嗓门，身在前院的张惟贤想听不清楚都难。

    那怎么是个羞臊了得啊！

    正准备躲回后院当缩头乌龟的张惟贤还没走，便有门子将朱由梼带着巡城御史前来的事说了，这下子想当缩头乌龟都当不成了。也只得大开中门，迎接淮安王王驾了。

    就见公府中门大开，一身朝服的张惟贤走出府门，看到朱由梼所在便三步并两步，来在近前便要行礼，可这回朱由梼却没端郡王的架子，赶紧上前一把扶住老国公，恭敬的说道：“老公爷，可不敢！您看看小王这身制服，小王还在当值呢！现在是奉命承办宛平县京师各坊徭役的虎威堂堂主，执行宛平县维持京师治安的役令，皇爷爷让您整顿京师治安的旨意还没撤销呢，小王现如今可是您的属下，您老可不能坏了规矩，御史还在边上呢！”，说完便退后一步，带着虎威堂一众黑衣兄弟姐妹便向英国公行礼，还臭不要脸的道：“卑职朱由梼及虎威堂一队参见国公爷！”

    行弯礼便直起身子，说道：“卑职虎威堂堂主朱由梼正率虎威堂一队执行宛平县勘发清理西安门大街西口违建店铺的役令，请国公爷示下！”

    张惟贤可是被朱由梼这一顿saocao作给弄蒙圈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驴唇不对马嘴，说的都是些啥呀？你好好的淮安王怎么成了我的属下了？这是哪一出啊！

    可不待张惟贤反映，朱由梼又上前一步，假模假式的轻声但是却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国公爷，说句话呀！说弟兄们辛苦了也行！”

    老国公本就没反应过来，被朱由梼这么一撺掇，还真就说了句“弟兄们辛苦了”，可接着朱由梼就带头回道：“为朝廷分忧、为人民服务！”，这就彻底把老国公给弄宕机了。这个节奏当真是将场面弄成了虎威堂执法、英国公寻访偶遇的官样场面了。

    一旁的赵二丫也不拖沓，也拿出一个本本，还真就给英国公汇报起今天的工作情况来了。什么查抄店铺时遇到豪奴暴力抗法呀、什么勋贵子弟目无法纪当街持械纵马、干扰执法呀、什么虎威堂查抄违建店铺货物逐一送还呀，那说的是有鼻子有眼的，一通鬼扯彻底的摧毁了英国公的心防，弄得老头还真就不知道自己是在府邸，还是在五军都督府的签押房了。

    赵二丫一通鬼扯张惟贤没听全，可后面的话却是听清楚了。

    “此番英国公府在西安门大街西口有违建店铺两间，共查抄货物两车，搬运费及保管费共计白银五千三百八十两……”

    “什么五千三百八十两？这统共两车的货，这才运了几条街啊，二里地都不到，咋就弄出五千多两的搬运费，还有那个保管费啥意思？”，张惟贤前面被朱由梼给忽悠的云山雾罩，可说道银子，那老头可是清楚的很，也没有细寻思，便向赵二丫反驳道。

    这才说出口，一旁的幕僚就赶忙上前一步，道：“你们虎威堂执行役令没错，可是拆除违建店铺，让各家自己将货物取走便是，怎么送货上门啊！还有哪个允许你们这么巧立名目、胡乱收费的！”。

    朱由梼打眼一瞅就知道这货是英国公的幕僚，但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和说的这番话，朱由梼便知道自己的把戏被人看穿了。可看穿了又能如何，只要老国公还懵圈就好。于是便上前一步，虽是想语气柔和，但阴恻恻的嗓音却又一次破坏了气氛，道：“这位老先生的话可不太对呀！咱们这也是没办法，下午拆房的工队就要进场干活，咱们只得将各家的货物收讫逐一送还，要不然被工人不小心给损坏了，那些苦哈哈怎么赔得起呢！

    “至于这运费和保管费嘛，那自然也是正常的合理收费了。咱们虎威堂本就是镖局，自然有押运货物的业务，收费的标准也是在宛平县备过案的。这番清理违建店铺，咱们也是告知过店铺内的掌柜的，也是说清楚了要将货物送还的，而且价钱也说的清楚，各店铺的掌柜也都是在运单上画押了的，运单上白纸黑字可是写清楚了各家店铺雇佣虎威堂送货，可绝不是先生您说的巧立名目、胡乱收费。

    “小王跟国公府渊源颇深，关系也好，这才不与您老计较，若是换了别人，小王非得到衙门告他个诽谤中伤不可！”

    老师爷被朱由梼这话堵得是当真难受，可好歹也是靠脑子混饭吃的，转念便又说道：“那也得允许各家自己寻找车行才好，正所谓货比三家，王爷您这样直接承运虽是好意，可这样的做法难免被人家说您垄断市场吧！”

    朱由梼那是嘴上吃亏的人吗？立马又怼了回去：“老先生，这可正不赖我啊！本来是想让各家自己找车行的，可是您看这一众勋贵家的少爷们不是去闹事干扰执法了嘛！那场面真是乱的很，连守备西安门的燕山右卫都惊动了，哪还有车行敢来接生意啊！

    “小王也是迫于无奈，不得不让车队放弃了三万两的大买卖，临时抽调过来送货的，您老可不能冤枉小王，不识好人心啊！买卖的损失小王还不知道找谁呢！”

    英国公一听朱由梼又扯出来三万两的损失，心里一下子就慌了。朱由梼是什么人啊，说他吃人不吐骨头都是含蓄的表达了，这小子能说出三万两的损失，那就真敢让英国公府赔偿他。如此哪里还想继续乱裹下去，当即便制止了还要反驳的师爷，命下人去取钱并收拢货物卸车。

    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王坪方的三观再一次被摧毁，他着实是没想到，还有像朱由梼这样做买卖的，这跟敲诈勒索有什么分别呢？手段还简单粗暴的很，先是一顿搅和让英国公抓不到重点，明明是上门送货，偏偏弄成了官面奏对的场面，如果不是英国公对银钱敏感，没准还真就被他套路了。可等人家看清他的伎俩后却又胡搅蛮缠，那个样子怎么看怎么像地痞流氓敲诈平头百姓。这货要不是生在皇家，那绝对是啸聚山林的好材料啊！这打家劫舍的活计那是如火纯青啊！

    英国公府交了运费及保费，虎威堂这边还就是配合卸车和放人了，可小公爷张之极却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才被解开，竟说道：“我拿甲胄和战马怎么不还我？”

    声音虽是不大，可是在场的人都听到了。不出所料，还是一副笑脸与英国公扯皮的朱由梼一听这话，脸立马就黑了，虽说他那个肤色限制了黑的程度，但在场的众人还是看出了他的愤怒。就见朱由梼转头便说道：“张大叔，你还要你的甲胄和战马？好啊，来人，将张之极给本王拿下，扭送顺天府，本王要参他在大内宫禁持械纵马，目无法纪，意图不轨！”

    一众人等傻眼了，这淮安王什么玩意啊！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张之极可是也吓到了，却要分辨，侯五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一副假的不能再假的讨好模样，对着朱由梼说道：“堂主，小公爷记错了，小公爷根本就没有穿甲胄，也没有骑战马啊！”，边说还边用所有人都能看到的眼神示意张之极服软，那做作的演技啊！只有两字——“退票”！

    一众人等谁还看不出这拙劣的表演啊！英国公知道这事得赶紧了结，谁知道这恶虎待会又出什么幺蛾子，便来在近前，一巴掌糊在张之极脸上，怒喝道：“一天天的就知道逛窑子喝花酒，咋又喝成这样，你啥时候骑马出府的！赶紧给我滚回去！臭不要脸的玩意！”，张惟贤看是在骂张之极，可是那眼神就一直盯着朱由梼，指桑骂槐的意味浓厚的紧啊！

    可朱由梼也是知道好歹的，这都坑了人家五千多两银子了，还不让人家骂两句出出气？就假装看不见，带卸完车就带人走掉了。见朱由梼一众人拐出来巷子，张之极却又来劲了，对着张惟贤便说道：“爹，那可是波斯进贡的战马啊！还有那山文甲，都是好东西啊！”

    可话音才落便见巷口，朱由梼却又露出了那惨白的脸，吓得英国公在内的一众人等赶紧回屋关门，做起缩头乌龟来。

    英国公府开了好头，其他各家看到英国公府管家签字画押的运单，哪个还敢出头，一上午便将查缴的货物和一众勋贵少爷、家丁家奴都送回了各家，此番虎威堂共收到运费及保管费本色银四万六千余两，全程都看在眼里的王坪方心里不知怎么地就冒出来一句话，“淮安王啊！你做个人吧！”

    朱由梼也大方，直接拿出五百两分给了兵马司的随扈做赏钱，又取了一千两给了张坪方，张坪方本是不要，几番推托，朱由梼也想赶紧回家吃饭，便说道：“张大人这么不给面子，是不是想让小王去找你夜谈一番啊！”

    淮安王的恶名到底是在京师广为传颂的，尤其是那恶虎叫门更是让一众衣冠禽兽忌惮异常，王坪方虽是耿直忠义之辈，可再怎么着也不是钟馗啊！真要是让朱由梼半夜拜访，他也是怕的。于是便也一狠心、一咬牙便收了。

    要说今天没被祸害的勋贵也有，那便是宣城伯府。到了地头，朱由梼也没有让侯五继续那般的羞臊人家，直接安排人卸货，弄得早已听到风声都准备好一票的宣城伯卫时泰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卸完货，朱由梼才来到卫时泰面前，说道：“卫大叔，你这块本王就不盘剥了，这么多勋贵，就你家还算是没有忘本的，三叔这弓马技艺好歹还敢拿出手，比其他家强多了。我那缺人，明天让三叔去前军都督府辞了那破差事，到虎威堂报到！”

    卫时泰还没表态，轴劲又上来的卫时春却不干了，直说道：“老子才不去呢！”

    朱由梼却也不跟他废话，冷冷的看着宣城伯府的这位三爷，说道：“你不去，我就见天过来揍你！”，说完便扭头就走，弄得卫时泰一顿懵圈，这啥情况啊！

    一上午的忙活，到了晌午，各家的货物和人众也都送还了，又分了“脏”后，朱由梼便一改上午的做派，直接打了声招呼便再也不见踪影，一众黑衣人也是全了礼数便不再理会王坪方的，四散开去。只留下王坪方及一众巡城御史随扈在风中凌乱。王坪方也是摇了摇头苦笑，这淮安王还真是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主啊！

    可这一上午的经历却也让王坪方心中着实是五味杂陈，后晌便也没有继续巡街的心思，散了一众随扈，头一遭的翘起班来。回到自己的宅邸，来在书房，看着放在桌上的一千两银票，又回想起今天上午发生的一幕幕，王坪方心中很是无法平静，自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淮安王东拉西扯弄出来的这个劳什子虎威堂今天上午可谓是出尽风头，对待一众勋贵的手段可谓是残忍无道，但仔细的回想，这前前后后的诸多事，却没有一件是损害朝廷和百姓的利益的，虽然是狠狠的敲了勋贵们的竹杠，但那架势怎么都是周瑜打黄盖啊！

    让王坪方更加诧异的还是虎威堂的众人，衣着整齐、队列肃然，单就是这卖相就比兵马司或是京畿府县强多了；行事作风虽然狠辣残暴，但却步步都依仗着朝廷的法度和法理，即便是明着盘剥勋贵，也是让人说不出话来，还让一众百姓拍手称快。

    京师治安事混乱和败坏，根本上讲就是四害，一是勋贵不法、二是官绅滥权、三是僧道惑乱、四才是地痞流氓。

    地痞流氓虽是人数众多，但实际上的危害并不怎么大，之前被淮安王的那个虎威堂缴的七七八八事京师官面上也都是清楚了，还剩下的帮会堂口虽也有不法之事，但总的来讲都是在官府可控的范围内，真要是彻彻底底的剿杀掉，后续的手尾可不是如今的朝廷能办到的，这些人扫不干净，留下也未必不能为朝廷所用。

    僧道惑乱之事那更是哪朝哪代也是禁绝不了的，史书上的灭佛抑道搞了多少回了，最终还不是换个当家人，僧道的势力又死灰复燃，再怎么说还是有需求的，关键是要控制住，只要搞不成南北朝那般的你方唱罢我登场就好。

    真正危害大的还是勋贵不法和官绅滥权，治理官绅滥权就别指望了，这事除非太祖回魂，要不然任谁也弄不了。那么整治勋贵不法呢？

    勋贵们本就是丘八出身，指望他们能够修身齐家根本就不现实，而且那有丹书铁券在，不法你又能怎么办，只得扣字了事，但是淮安王这拾掇勋贵的手段却让王坪方看到的新的契机。

    聚宝轩骗案就不提了，那时候淮安王只是单纯的骗财，没什么可称道的。可今天这把虽也是坑骗财物，但是却也实实在在的清理了西安门大街西口的乱象。如果淮安王能继续搞下去，这勋贵不法是不是能得到治理呢？

    想到这，王坪方确实又想起了虎威堂一众训练有素、进退有据的模样，便也定了仔细查访一番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