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33 天作棋盘星作子
天柱山顶。 烧鸡不大，更何况两人分食？只三下五除二矣，便只余残羹。但酒，却许是不尽，无论这二人如何畅饮大灌，都不曾空滴，倒也奇妙。 餐余酒罢，那老者不由一笑，便将酒葫芦抛回给了郑明。 郑明笑而接住，先将葫塞装好，才将其悬挂回腰间。 “唪。”老者轻笑出声，后举目一望苍天，缓缓巡视道：“天色……尚早，不若……你我设棋，对弈一着？” 郑明微一怔，后轻轻点头，但又微一摇头道：“可无棋无子，小子亦不太精通棋道。” “唪……”老者一笑，逐信手一挥。 啨！ 世间突静，一瞬后，听有一声音鸣。逐见，天旋地转、星游移空，日月若升、似浸海出浴。 呼…… 有风动，拂乱二人的衣装和须发，也惊起天地之变。可他，只望着天顶，笑而未语。 红日高悬，皎月对立，当天地局势一成，自有一金光棋盘汇聚。此棋盘，初生于日月之间，后汇聚天地光华构筑降临，当它落于二人之间时，此光谱棋盘已等同平常大小，但金光仍是聚而不散。 郑明惊，满目震动、心神震撼。 此间天地昏暗，唯日月星辰，前有风起，但当棋盘落下后，那风也去，将老者鼓舞飘起的衣发放下。 时下，那老者突然一笑，后轻笑道：“天作棋盘星作子，古来争道几人知……” 望天去，日月高悬、遥遥对立。金阳于郑明身后，而皎月，在老者一方。举天星盏无穷尽，却……只在九天不降尘。 郑明仍陷震撼，无法自拔。满目望去，尽是苍茫。 “唪……”老者一笑，后转目正视向郑明的双眼，嘴角含笑道：“你……可敢与某，论一着道。” 郑明目中震动难以消散，那精光分不清是星光还是神光，但老者的话语却令他慢慢下移目光，直到迎视向老者的目光。 郑明略窒，后郑重地向老者揖手一示道：“请赐教！” 老者深笑，便探手拂向天穹，遥指向某一处星辰。 汩！ 当他指去时，有一声似水波流动的微弱声响传出。同时，在那漫天繁星中，亦有一颗星辰突然骤放光华！ 于此一瞬，且见老者引手而落，那骤放光华的星辰便随之降临，进而幻化成一颗白光棋子，被他引落在棋盘的天元位。 正可谓：摘星而落，化子为棋！ 见状，郑明顿时目光一闪，也即刻信手一挥，如此尝试。 呼！ 声响微弱，光华乃放，见一暗星骤然明亮，后极速降临，乃化成一道金光棋子，被他引落在白子旁的邻位上。 “唪。”老者微微一笑，却未看棋子而直观郑明的双眸：“你倒是不通，少有人如此追棋而不全大局。” “小子无才，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郑明直答，后凝神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请手道：“请。” 见状，老者的嘴角上笑意渐深，后又摘星落子，虽与前子遥相呼应，但跨度着实太大。 郑明一视皱眉，但也没有过多犹虑，便即刻摘星而落，仍然紧邻其侧翼切入。 老者笑而观其人，既不看棋子，下的也好无章法可循。 郑明已不看他，只凝望着棋盘不语，每当对方一子落下，他便紧随其后，引来流星落下。 呼……呼…… 星海落无穷，汇聚擎天顶，乃一局布两人，不见峰下明。 郑明所言无虚，他确实不精棋道，虽然书院里也设有棋课，平日里亦颇受师长的指导，但毕竟学院设课时间太短，且他彼时的心思也多在达成父亲的使命上。是以，论棋，他也只是略懂，与人对弈时，也从来只知防守，不思进取。 然，防守，即意味着要先承受进攻，亦不可能防无细漏。 当白子局势初成时，只遵拓展防线的金子，亦被瓦解一阵。 呼…… 败步一成，那一阵中的六颗金旗顿时光华突黯，后粉碎无形、化作星光消散于棋盘之上。 在六子被杀之后，郑明顿时目光一凝，猛地抬头看向天穹之顶。 他所望去的星空，有一颗空缺：那本是这被杀的六子之一的栖身处。然此时，却见那空缺内突然光华一闪，而后便就此消失空洞！好像那原本化作棋子的星，连同那片空间都被彻底抹消了去！ 虽无声，却好像有一声轰鸣传荡在郑明的心神中，令他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见郑明之神情，老者亦不由一笑，也抬头看向那里。但一眼看去后，他却微微一牵嘴角，含笑轻语道：“唪……一颗死星罢了。——即便消去，也无伤大雅，反倒化归养分，颐养这片苍茫。” 听闻老者所言，郑明目中顿时一阵闪烁和挣扎。但不久，他便重新稳固下心来，又信手一挥地摘星落子，但却一言不发，冷而默。 “唪。”见那一子落处，老者只顾一息，便随之闭上了双眼，淡然随心道：“此局已开，便永无终止之日……非是你败亡星象，便是某道陨人亡。” 在老者说话的同时，星空内又有一颗星辰陨落并盘、化一棋子归位。 郑明沉默，一语不发。少顷，又引落一子。 呼…… 又一白光棋子凭空自落，乃归位时，已成杀阵，败亡一十二子金棋。同时，天际又有一十二颗星辰消去。 “你可知——这人间界……亦本是星辰无数。”老者淡然自语，虽不睁目看去，亦知棋盘大局。 郑明未管顾老者的话语，只面无表情地盯着棋盘落子。 “人栖身于星辰之上，亦得星球资源赖以生存……” “长远以前，此地亦是星辰独一。但如今，它已被剥离整合……” “整个人间界，都已被从宙宇中剥离出来，从而整合、重塑成这么一颗宙星……” “界界相隔，如同牢笼……” “唪……你所看到的星辰，乃为上界……” “谓仙？谓魔？修真界。” 仅仅这短短言谈之间，便已有七十二颗金光棋子破灭，令得金色一方局势黯淡。更令皓日所在的一方星空产生黯缺！ “你欲修仙修道，便只能上界参修。但，你若上去，便轻易下来不得，如此……”言及此处，老者突然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古井无波地注视着郑明的眼睛问道：“你可还愿去么？” 郑明面有愤色地抿着嘴，在缄默良久后，才慢慢抬头怒视向对方的眼睛，凝声质问道：“我何以去不得。” “又何以，归不得！”说到这里时，郑明已经显得有些咬牙切齿，目光更是已经湿润。 他能感受到，那些被对方围杀掉的棋子，或者说星辰，根本就不如对方所说是同死星！且即便是有，也不全是！ 他能从这棋盘中的每一颗棋子上感受到浓郁的生命气息，尤其是当那些棋子星辰破灭时，那一阵阵传荡在他灵魂深处的凄惨的悲号和哀叹，更是令他的心神几欲崩溃、为之疯狂！ 他知道，那些破灭的、或被抹消去的，不仅仅是星辰，还有那些栖息在其上的生命！星辰破灭一瞬，无法逃离的生命们，便只能同星辰归墟！ 这一场对弈，实在代价太大！ 这举手投足间的星辰破灭，言谈一指下的生命消亡，大到令任何人都不能轻易承受。是以，对于眼前的这位老者，郑明早已没有了最初的敬畏之心，有的……只是浓重的悲愤、仇恨和不解！ “唪。”然老者却是一笑，后抬头巡视向天穹的繁星，嘴角含笑地述说道：“这每一颗修真星，都被苍茫阻隔在人间界外。来去的路，每一颗修真星上都有一处，但……只有一星之主，才有权力打开。” 说到这里，老者略有一顿，后转目看向郑明淡笑道：“包括你风国所在的七十二国境界，对标着上界的青云星。” 言及此处，老者又是话语一顿，但嘴角的浅笑已经渐变玩味，更是将后话说得有些缓慢：“青云星有规，上界三百年间，不得下凡尘。” “三百年！”闻言，郑明顿时心中一震，但更感震怒！可他只是咬牙强忍怒火，没有作出任何的言辞。 “唪。”对此，老者一笑带过，后话锋再转道：“你知道，凡界常人，寿命长者，亦不过三百年。即便是凡界的茂灵族人，亦不过八百年寿元……” 言及此处，老者不由微微一笑，接着补充道：“此不过绝凡念之法，令你专注于修行。但三百年后，即便是你能够修成归来，又能若何呢？斯人已逝，亲已去，友葬墟矣。” 郑明语塞，所有的悲愤和怒火都化成了阴沉。 “唪。”老者悠悠一笑，又引落一子道：“该你了。” 郑明沉默，良久后才慢慢地抬头看向对方的眼睛，声音略显沙哑地问道：“你为何与我下这一盘棋？” “唪。”老者微一笑，如是说道：“我想送你一样东西，但……你的表现却不尽如人意。” 郑明沉默，随后便扶着膝盖站了起来，转身就要离去地冷声道：“我不需要。” “唪。”见状，老者顿时好笑出声：“你既已放弃，那这半数金星，便随你去罢。” 这老者话一出口，便见天穹上那位于红日一方的半际繁星，悉数散发出璀璨的金光！ 漫天金光下，郑明顿时心神一震、脚步顿止地僵在了原地。可，他却未说话，只是攥着拳头咬着牙，俊秀的脸上也出现了有史以来最为难看的面色。 老者目光奇异，亦显得饶有兴致地仔细丈量了郑明一眼，才突然一笑道：“你心性不错，悟性也尚可。——唪，我想你欠我一些东西，日后必将还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郑明在阴沉出声，也转过身去看向了对方。但当他转头看去时，对方已经不见了踪影，在这漫天星光下，也只剩下那一局棋盘尚在。 郑明沉默，怔然无声。 呼…… 于此一瞬，那半际金光大放的星辰突然收敛了光华。但此后，只沉寂一瞬…… 呼！ 一瞬之间，漫天星辰突闪，似彼此之间产生共鸣般统一绽放出璀璨的金光！便是高悬对立的日月，也不例外！ 于此当下，郑明只感刺眼，忍不住用手遮住视线。 那一瞬间，光谱棋盘经纬各自分离散八方，天地转换归于常！日月沉沦而诸星退隐，但日月星河已去，可那漫天金光却不曾消散，反而在穹顶之上汇聚成一团极光，直至最后融缩成一枚指头大小的青金色符印！ 嗖！ 这符印形一笔而成、呈并不闭合的菱形。且它一经成形凝实，便陡然地急转而下，只一眨眼间……便射中了郑明的眉头！ 嘭！ 这一瞬间，郑明只觉头脑一震，但在痛感袭来之时，其人也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此时巡目看向四周，只觉怔楞：他此时仍在山顶盘膝而坐，但眼下四周空落，只有悬崖。 “嗯！”正当这时，突然一阵痛感涌上头来，令郑明不由身形一晃地扶住额头。时下，郑明只觉四肢百骸中一阵guntang，火热感直如炙烤着灵魂肺腑。 他不知如何，只觉腹中难受，便慌忙取下酒葫芦猛灌了几大口。但这几口酒水下去，他却顿感头脑昏沉，还来不及多做甚么便倒头昏死了过去。 噔。 酒葫芦倾倒在地，流淌出涓涓细流…… 天柱山，山脚下。 在郑明于山顶昏厥之时，正抚摸着黑火马鬃的老者也随之手中动作一顿。但也仅是一顿，他便一笑带过，又轻抚了两下黑火。 “唪——”黑火颇感舒适，发出惬意的鼻息声。 “唪……”见状，老者不由一笑，便就此消隐不见了，仿若本就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哗—— 天柱山顶，有一瀑清泉泄下，初极纤、后铺展，如银扇倒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