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惠妃构陷
秋日长安,万物萧杀,杨树、柳树叶片片飘落,积在墙下,堆在河岸,随风瑟瑟抖动,夜风里带上了丝丝寒意,连月亮都好似挂上了冰霜,冷浸浸地悬在半空,俯瞰着人间大地。 杨洄在晋国公府门前下了车,四顾无人,登上阶梯,进了府门。对出来迎接的李府管家说:“本官是驸马都尉杨洄,有急事要面见李大人。” 管家有些为难:“我家相爷此时正月厅里面,他曾有过严令:只要他在月厅之中,除了天子驾临,其余任何人不得打搅。相爷严令不敢违拗,还是请都尉大人改日再来吧。” 杨洄傲慢地说:“你去禀报你家大人,就说是杨洄求见,他若不开门,本官话不多说。立马调头就走。” 管家无奈,只得去了。一会儿工夫,李林甫急匆匆地出来了,一出门就施礼致歉:“不知都尉夤夜来访,有失迎迓,请都尉万勿怪罪。” 杨洄还了礼:“白日多有不便,所以只能趁夜造访了。打搅了相爷办要紧事,多多见谅。” “哪里哪里,都尉忒见外了!请——” 李林甫把杨洄让进了书房,关起门来。杨洄迫不及待地先开了口:“李大人,挡路之石一一搬去,如今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动手一搏。母妃特遣下官来问大人:何时下手为好?” 李林甫笑道:“本相正为此事谋划,之所以一回府就耽在月厅之中,就是在仔细思量,如何为惠妃娘娘解忧。” “相爷费心了。” “在月厅中数日,总算是没有白费心思。依下官看来,要取东宫之位,必先去占据东宫之人。从前下官也屡屡对圣上进言太子悖逆,圣上已是信了,可惜被张九龄裴耀卿两个老贼万般阻拦。一番议论,圣上又变了心肠。如今,也无别的良策,还是只有请娘娘再向陛下进言,这次,就直指太子勾搭光、鄂二王,有谋逆之心,图谋不轨,怀有异谋,意图在大内起事!” “大人,请问举何证据,方能说服父皇?” 李林甫捋髯一笑:“太子、二王,还有太子妃之兄薛琇过从甚密,常在光王府中聚集,今年千秋节,待圣上离去之后,他们几人骑马同行,一同进了光王府,次日平旦才一一散去。” “谢大人指教。” “还有,下官知道娘娘能言善道,管他有无,只管捡着圣上听得进去的,在他耳边多多地说,说得越是耸人听闻,越是能引得圣上警觉,三人成虎多有先例,说得多了,不由圣上不信。” “好的,下官立刻回宫,将李大人的话禀告娘娘。” “但愿此事能一蹴而就,娘娘自此之后便高枕无忧!” 武妃在寝殿坐立不安,盼望杨洄早些进宫。直等到日上三竿,杨洄才姗姗来到:“给母妃请安。” “洄儿,你现在才来,是要请早安还是请午安?” 杨洄赧颜道:“孩儿昨夜去了晋国公府,跟李相一直说到夜深,故而来迟,请母后宽恕、” “哦,李相他怎么说?” “他说,此事不能cao之过急,急了会引得父皇生疑。旁人说话,父皇不肯听,唯有母后的话,父皇听得入耳,因此,还是只有请母妃在父皇面前多多陈言东宫之德不配位。” “已经在他面前陈说了无数次,已经陈说了许许多多,他信了一些,就是不肯全信,母妃现在也是奈可奈何!” “母妃,李相有言,从前皆是因为有张九龄裴耀卿从中作梗,因此父皇才不肯全信,如今张九龄已远走荆州,满朝文武肯为太子说话的人屈指可数。这样一来,母妃的陈情,父皇可能就听得进去了。” 惠妃点点头:“看来其他的法子都行不通,也只有母妃再去关说你父皇了。”她摇摇头,不满地说:“本以为李相足智多谋,哪里知道他也不过如此,想不出一个上上之策,这东宫之位,如今是可望而不可及,也不知何时才能给了瑁儿。” “李大人说了,此事不能cao之过急,要慢慢地来。” “慢慢地来,慢慢地来,要慢到何年何月才是头呢!” “看李大人的样子,似乎成竹在胸。” 武惠妃沉思一阵,问道:“李相足智多谋,他应该为母妃出个主意,在你父皇面前,母妃应该怎么说,才能让父皇相信太子不足以为承继大统之人?” “李相出了一个主意。” “哦,那你还不快些告诉母妃!” 杨洄把李林甫教的话一句句地讲给了惠妃。惠妃听了,脸上神色才有些释然:“心怀二心,图谋不轨,这才是切中了要害。” “对,母妃唯有如此说,父皇定然雷霆震怒!” 那一日,秋雨淅沥,敲打窗扉,在枕上,明皇听了惠妃的话,许久不语,并没有像惠妃希望的那样勃然大怒,即刻下旨捉拿太子一党。 “三郎,你听见臣妾的话了么?” “唔-----” 惠妃摇撼着明皇的肩膀:“三郎,你怎么如此冷漠,他觊觎的是你的皇位,一旦他起事戕害臣妾,臣妾只怕你李三郎一样没有好下场。” 明皇还是不语,无论如何,他也不相信太子会心怀叵测起图谋篡位之心。他轻轻地把惠妃的手拉开,声音不重却藏着不耐:“爱妃,你逾矩了!” 武惠妃收回了两手:“臣妾怎么逾矩了?” “内宫不得参问国是,历朝先皇都曾三令五申,你难道记不得了?” 惠妃有些心虚,嘴上却不肯服软,强词夺理道:“三郎,臣妾也是为你好,怕你被那心怀不测的人夺了你的江山社稷,你反说臣妾逾矩,你还讲不讲理了,李三郎!” “朕自会去查问,若是真有此事,朕岂能容忍!爱妃,你也要须要恪守祖制,就不要染指其中了。” “哼!” 第二天,明皇在勤政务本楼处置朝政,见过了几位大臣,他站在窗前,看着兴庆宫中一遍秋色,心事重重,眉头紧锁。 高力士看出他心中有事,把宦官们都带了出来,恭候门在外,一个个屏住声息,垂手而立。 “高将军-----” 半个时辰过去,殿里殿外鸦雀无声。突然,明皇在殿内喊了一声,高力士赶紧趋进:“陛下,老奴在这里。” “唉-----,有几句话,思来想去也难以释怀,只有跟你说说了。” “陛下,老奴恭听。” 明皇还是面朝着窗口,问道:“你说,太子他究竟如何?” 高力士心头一紧,脑筋急速地转动起来,他知道明皇对太子早就有所不满,曾经还起了废除名号之意,此事久已不提,今天突然说起,莫非他又有了废立东宫之主的念头。此时问起,又该如何奏对? “高将军,怎么不说话?” “陛下,要老奴说老实话么?” “愚蠢至极,你一向在朕面前的应对自如去了哪里?!不听你的老实话,朕巴巴儿地把你叫进来做什么!” 高力士正色答道:“陛下,老奴以为,太子循规蹈矩,贤德诚孝,博学好文,是受天下人敬重的储君。” “那,光王鄂王呢?” “二王谦恭待人,礼贤下士,敏而好学,也称得上是二位贤王。” “朕怎么听说他们在背后毁谤惠妃,说她jian狡狐媚,耍手腕令朕专宠于她,疏远他们的母亲。” 高力士低头说道:“老奴以为,太子生母已经殡天,从他口里,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罢?” “无风不起浪,他没有说,惠妃也不会无中生有!他不说,难道光王鄂王就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这个-----,”高力士低眉凝思:“哦,老奴想起来了,一次酒后,光王酩酊大醉,卧在麟德殿偏殿之中,老奴奉圣上之命去传太子,正好听见光王昏睡中说了几句醉话,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几句话引起了惠妃娘娘疑心。” “他怎么说的?” “奴才也记不得原话了,他就是说自己的母亲皇甫德仪不会侍奉陛下,引得圣上不悦,因此也就不把他看在眼里了。若果是寿王酒醉,父皇决不会不闻不问,定然亲手调制醒酒汤,守在一旁,等着寿王醒来。” “一派胡言乱语!” “老奴以为,光王不过是酒醉之言,陛下不必认真。” “太子当时在场否?” “太子就坐在榻边。” “鄂王也在?” “亦在。” “他又作何表示?” “他一言不发,兀自垂泪。后来,光王大概是醉得难受,大哭失声,鄂王也,也哭出了声来。” “都怪朕对他们雨露不沾,冷若冰霜?” “那倒不是,老奴觉得他们不过是一时酒后失态而已,酒醒了之后,可能自己也忘了说过的酒话了。” 明皇还是不肯轻信:“他们大放悲声,太子就一言不发?” “老奴传了陛下钧命,太子对鄂王叮嘱了几句,吩咐他守着光王酒醒,而后,就起身跟着老奴出殿了。” “你说仔细些,他当时究竟对鄂王说了些什么?” “他说,父皇子女众多,不能个个兼顾,我们几个是年长的皇子,不要事事计较,免得父皇越发地对我们见外了。” 明皇一听,气哼哼地说:“分明是他们几个自外于朕,反说朕见外于他们,这个父皇,真是难当!” “陛下,父子之情,骨rou至亲,位列五伦,圣上与储君,父慈子孝,为天下之幸,为百姓之福,若果猜忌过分,则天下不安,内廷不宁,此是老奴肺腑之言,请陛下宽容。” 明皇沉着脸说:“毁谤母妃还是小事,朕风闻他们结集成党,暗中勾搭,图谋抢班夺位!” 高力士吓了一大跳:“陛下,谋逆是大罪,太子绝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居心不良,算计自己的父皇!” 明皇凝目看着藻井:“朕也不信啊!可是,风言风语吹到朕的耳朵里来了,朕不得不防啊!” “老奴敢拿身家性命担保太子绝无此意。” 明皇点点头:“太子与二王过往甚密,也难怪乎有人要对他们起疑心。高将军,你亲自去传朕的口诏,命陈玄礼遣一队御林军,对东宫和光鄂二王府严加监守,看他们平日里做些什么。” “老奴领命。” 明皇长出一口气:“如果他们真是勾搭成jian,图谋逼宫,那朕跟他们就没有丝毫的父子情份了。”他摇头叹息道:“唉——,这家事,比国事更令朕头痛,早知如此,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更好,免得有这么多的烦心之事。信了这个,不信那个又不好,真真让朕为难!” 几十个御林军便装守在东宫和光王鄂王府邸外,守了几个月,也没有发见太子及二王有任何异动。明皇也就放下心来,绝口不提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