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毡房的秘密（二）
迷迷糊糊地一晚上，原是有心事，天色方明便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下了床，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令人感到惊讶的是，毡房的门竟然虚掩着。 “爷爷已经起了？”我心里嘀咕，轻轻推开房门，里面果然空无一人，窗户上的厚毡子被放了下来，房间里暗暗的。 爷爷什么时候起的？我竟然一点动静也未听到！ 我随即轻敲了敲隔壁卧室的房门，并没有人回应。满腹狐疑地推开门，竟然亦是空空如也！ 轩辕禹诺也不见了！ 他们去了哪里？ 我自觉睡得并不好，怎地这么两个大活人出去了，我竟硬是毫无察觉？ 兀自在走廊里瞎猜了一阵，心里越发觉得不安，想着昨天夜里惊险的那一幕，我越发觉得喉头收紧，心跳加快，别不是爷爷反悔了，把轩辕禹诺杀了吧。 这念头一起，便再也等不下去了，急忙匆匆地跑出了“爱泽”往林子深处找去。 林深且广，我并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只是心下着急，胡乱跑着。跑了好一会儿了，上气不接下气，可是那两人的踪迹仍是丝毫不见。我弓着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眼看着豆大的汗珠子一滴一滴的掉在手背上，无力感如一窜火苗，从心底越拔越高，越是急，越是慌，越是觉着心里猜想的事就要成真了。 必须尽快找到他们！ 正当一筹莫展之时，周身的林子里的树剧烈地摇慌起来，巨大的沙沙声，如一道闪电，击中了，陷入绝望的心一下子死灰复燃。 “是红夭！这么大的动静，一定是红夭！”我惊喜的抬头，四处探查。 果然，在我的右前方，一抹熟悉的红色映入眼帘！ 爷爷可以召唤红夭，或许跟着它就能找到爷爷了！我大喜过望，忙朝着红夭移动的方向跑去。 事实证明，我的猜想完全正确，一半欢喜，一半忧愁！ 红夭果真带我找到了爷爷。 也找到了轩辕禹诺。 只是此刻，轩辕禹诺蜷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爷爷红着眼，手里执着剑，站在他的身前。 “不......”眼泪瞬间决堤而出，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脚步加快想要冲过去，可是腿却早已软了，哪里还跑得起来，跌跌撞撞地，没几步反倒绊倒在地，半个人摔进泥潭里。 那么大的动静，引起了爷爷的注意，他怒目圆睁，显然不满意我在这里。 “快低头！”他大声喝道。 可不想，他一开口说的竟是这样一句。 我下意识地照做低头，几乎是同时就觉着耳边一阵飓风呼啸而过。 再抬起头来，就见一只巨大的黑虫子，震颤着翅膀正在悬我的头顶上，竟是与那日清晨河滩上所遇的那只十分相像。 “咯咯咯，咯咯咯......”耳边又响起熟悉的声音，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这只巨虫显然不如那日的那么好打发，气势汹汹的突着眼，大翅一展便又向我扑过来！ “小心。”我发着愣还没回神，幸而爷爷已经飞身过来，一把将我拽起一起翻身避开了去。 巨虫一击不成，一转身立刻又卷土重来，这一次似乎速度更快。 而我和爷爷还半跪在地根本来不及起来，眼见着就要撞上，突然红夭窜了出来横亘在我们与巨虫之间。 我已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可是，眼下这情景哪里容得我反应，爷爷借着红夭给争取的机会，迅速将我提起来，随即，翻身骑跨到红夭的身上，大喝一声：“起！” 红夭倒是听话，竟真像他的坐骑一般，慢慢将身子抬了起来。 “盘！”爷爷又是一声喝到。 一人一蛇就生生地将巨虫包围在了中间。 “快把他带走！”爷爷朝我吼道。 轩辕禹诺！我马上反应过来，跑到他身边，一探鼻息，幸好，还有气儿。 要救他！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运足了气将他拽到了我的背上。 我稳住轩辕语诺，又抬头看了看爷爷，正遇上爷爷定定的视线，他的表情有几分落寞，眼神里似乎饱含痛苦。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这样的眼神让我觉得害怕，彷佛是与我的一种诀别。 “快走吧！”只是几秒的时间，爷爷便别开眼去，朝天吼道。 巨虫似乎被红夭绕得没了方向，红夭的身子盘旋上升，竟像是个竖起来的笼子将那巨虫困住。 我心里十分不安，我总觉得爷爷一定有事，只是我不知道是什么，也没有时间给我去了解或猜想。 背上的轩辕禹诺气若游丝，好像随时都会断气。 而爷爷有着红夭的帮助，似乎已经压制住了巨虫的袭击。 权衡之下，我立刻做出了决定，背上轩辕禹诺努力地逃离...... 轩辕禹诺本就身形高大，他的体重几乎是我的两倍，背着他在林子里逃命已经耗尽了我全部的心力，好不容易连滚带爬地回到了“爱泽”，我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把他抬上台阶，两个人一下子都翻到在草坪上。 轩辕禹诺倒在我的身边，我侧过头喘着粗气，定定地看着他的脸。 心里的委屈忽然就涌了上来，眼泪又一次如洪水般，止不住地往外涌。 我这是为什么呢？明明知道这是不对的，明明知道没有结果...... 在危难的关头，我为了轩辕禹诺，放弃了最爱最疼我的爷爷啊！ 我的视线模糊，不断抽泣着，根本停不下来。 忽然，眼前人的眼睛一下子睁开，目光炯炯有神！ 是我眼睛糊了看错了吗？我难以置信地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轩辕禹诺分明睁大了眼睛正瞪着我，这哪里是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人的眼神，如果不是先前探过鼻息，粗略把过脉，我几乎就要以为他刚才是装的了！ “你是谁？” 他说话了！ 我脑中一个激灵，我还以为陷入幻境中的他丧失了语言能力，而此刻他竟然开口了！ “你......究竟是谁？”他的语气冷冽，表情阴沉，就像十二月里的冰雪。 我周身的毛孔张开，丝丝凉意从身体各处渗入，而与此同时，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被缓缓地抽走。 “苦酒折柳今相离，无风无月再无你。” 不知怎的，这句话自己就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心极速下坠，我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更别提什么回答。 察觉到我向后瑟缩的身体，轩辕禹诺眼光一冷，立刻伸手又将我捞了回来。 他的手紧紧箍在我的腰间，手臂用力迫使我贴近他。 “你要去哪里？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我紧张地低下头，头顶上他的声音阴冷无情。 “我......”我不知该从何说起，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 轩辕禹诺显然没有什么耐心，手臂用的力道变得更大，只觉着我的身子都快要折了，此刻他离我是这样的近，他的气息拂在我的头发上，心跳声尽落在我的耳里。可是，他又是离我那样的远，我们好像从不相识，比陌生人更疏离。 “轩辕禹诺，别这样，你弄疼我了。”我几乎是哀求，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没有说话，手上的劲道也未松半分。 两人就这样静默着，我的脑子里空空的，内心的惊慌失措还难以平复，就好像一个撒谎的人被当场揭穿，就好像一个小偷被抓了现行。 隔了好一会儿，只听得他低低地问：“轩辕禹诺......又是谁？” 我惊得猛一抬头，眼睛对上他的，怎么回事？ 他的眼神不知何时又变回暗淡无光的样子，脸上全是茫然的表情，好像沉睡初醒，又好像还在梦游中。 “白宁！”我还没来得及多想，爷爷的声音已经从门外传来。 只觉得腰间一松，我忙紧张地站起身来。 轩辕禹诺则依然侧躺在地上，瞪着无神的双眼，彷佛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半张着嘴，神情愕然。 “你受伤了？”爷爷看见我，皱了皱眉头问。 “没......没有啊。”我忙不迭地摇头。 “那脸色怎么这样难看。”他深望了我一眼，两指在我腕间轻轻一搭，确认无虞方才去查看地上的轩辕禹诺。 “这小子命大。”他看了一眼轩辕禹诺，撇了撇嘴。 “他怎么了？”回想轩辕禹诺刚才的反应，着实奇怪，我一度真的以为他清醒了责问与我，可现在看来好像又只是虚惊一场。 “他自己找死，差点得偿所愿。”爷爷冷笑着，拎起轩辕禹诺的衣领，将其粗暴地提起来。 轩辕禹诺也不反抗，神色中哪里还有刚才的阴狠，呆滞的神情简直就是一个木头人，任凭爷爷的作为。 爷爷推搡着轩辕禹诺往屋里走，我忙追上去。 “你说他找死是什么意思？”我不明所以地看着爷爷。 爷爷顿了顿身形，轻叹了口气，说：“这事说来有些复杂了。” “复杂就慢慢说啊。”我不甘心地追问。 “好吧......”爷爷看了看我，又是重重地一叹，彷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总归要叫你知道的。” 我竖起耳朵。 正准备洗耳恭听，忽闻外面一声巨响，那声音震耳欲聋，好像山崩了一般，所有人瞬间都被震住了。 爷爷脸色一变，低声急呼：“不好，红夭顶不住了。” 说着，甩下轩辕禹诺，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哎......”我幡然惊醒，急急地想叫住爷爷。 可看他身形一闪，人已出了门外，已然是喊不回来了。 “看好他，别去毡房，等我回来！”身后只留下这么一句。 “别去毡房”我不自觉地看向那个神秘的房子，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爷爷说的复杂的事到底又是什么？ 我的心里一团乱麻，回眼忽见眼前的轩辕禹诺惨白着脸摇摇欲坠。 不好！经过之前那场混乱，我竟然忽略了他身上的伤！ 轩辕禹诺终于还是支撑不住倒在了我的身上，呼吸急促。 我也只能暂时放下爷爷，放下那些疑问，将其扶到药房的床榻上。 轩辕禹诺无力地横躺下来，木然地看着天花板，眼神涣散。 轻搭他的脉搏，我顿时紧张起来，真不知道他刚才是哪里来的力气，本就内伤极重，现在更是凶险万分。 我慌忙取针定xue，太过慌乱以至于手都止不住的颤抖着。 我朝天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汇聚心神落下金针。 连施数针，暂稳住他体内乱窜的气息。我轻轻解开他的衣襟，小心翼翼地轻轻按压他的胸腹，检查是否伤到了脏器。 然而，轩辕禹诺却像个木偶似的，依然保持刚才的样子，无论我做什么，他的身体都毫无反应。 “这里疼吗？这里呢？” 没有任何反应。 “轩辕禹诺，你可以听见我说话吗？” 空气凝固，彷佛只有我在自言自语。 “我真傻，你陷入幻境中，又怎么会听到我讲话呢？”我像xiele气的皮球，瘫坐在床边。 “可是刚才你的样子真的好可怕呢？”我苦涩地笑了笑，“我既期盼你醒来，又希望你不要清醒过来。是不是很可笑？” “因为如果你清醒过来，看到我们应该很容易就会联想到你在上京受的伤，你就会知道我不是大夫那么简单了。” “你会知道我们是一伙的，我也是个杀手，我也是个双手沾满人血的恶魔。” “你知道了，按你的性子，你一定会杀了我吧？” “呵呵，我以前听老人家说开始不怎么好的事情，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倒真是很有道理。” “你看我们所有的相遇都相伴着流血和厮杀，是不是特别不美好。而最坏是，我竟然还鬼迷心窍地爱上了你。”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成了我甜蜜而又孤单的心事？我总是不自觉的揣测、试探，又总是不停地告诫、克制我自己，你成了我一眼望不尽的欢喜，却也是我的可遇不可求。满眼星河，终是爱而不得。我从来没有活成我喜欢的样子，也终不会被你所喜欢。” “轩辕禹诺，直到和你相遇，我才有了重新活一遍的想法。如果可以重新活一遍，我希望我可以是个温柔善良，洁白无瑕的人，我希望有完整的家庭，跟在娘亲身后学习女红，在爹爹的教导下，学着琴棋书画长大，我在遇见你的时候纯洁懵懂，在所有人的祝福下来到你的身边，为你生儿育女，为你cao持家务。” “可是人生哪里能有重来呢？即便真的能重来，又有多少可能按照那样美好的轨迹？所以爷爷说得没有错，我在觊觎永远不属于我的东西。” “所以轩辕禹诺我认命，我不会打扰你也不会强求什么，就算最终不能成为你喜欢的人，我也会努力不变成你讨厌的人。” “我一定会医好你的......” 说着说着哽咽起来，床上的人却依然面无表情，或许也正是因为他现在变成了这样，我才敢絮絮叨叨地说这么许多吧。 我轻叹了口气，将他的衣襟收拢起来。 手轻触到他的皮肤，不经意间却发现，他的指尖微微动了动。 我定了定神，又尝试了下。 果然，他的手指又动了动。 “是这里疼吗？”我惊喜地问。 轩辕禹诺不回答，可是他身体的反应，颤动指尖的回答很真实。 终于寻到了突破口，我立刻聚精会神地着手医治起来。 轩辕禹诺的内伤不轻，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还在他两侧的腋下、腰间发现了数个细小的血孔，好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穿了，很深不过因为创口不大只是微微渗出些血水来，总体来说这些伤幸而尚算可控，只是费些精力。 这么一折腾，便是整整一日。 天黑了，药房里熬着药的炉子窜着小小的火苗，我坐着看着火，倒也不觉得屋子里暗。 “怎么不点灯？”也不知爷爷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斜斜地靠着门框，疏懒地问。 我方才回过神来，起身去点蜡烛。 “你有没有受伤？”我手上边上着火折子，边背对着他问。 没有回应。 我疑惑地转过身，门口哪里还有爷爷的影子，就这么一会儿，他竟然就走了。 “奇奇怪怪的。”我嘴里咕哝着，又点起一盏油灯，掌在手上出去寻他。 一出房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那个屋子，那个贴满厚毡子的屋子又发出了幽蓝色的光。 那光从窗口、从门缝里透出来，那么真实，绝对不是我的幻觉！ 我忐忑不安地急步上前，贴着门摒气静听了一会儿，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爷爷？”我试探性地轻轻唤道。 也没有得到回应。 深吸了一口气，我鼓足勇气，颤抖着手推开了房门。 只见幽蓝色的光充盈了整个房间，甚至在开门的那一瞬间，我的眼睛都无法适应地眯了起来。 爷爷横卧在屋子中央，身边空无一人。 可是，房子的墙壁上，分明有个纤细的身影就在他的身旁。 我难以置信的又闭了闭眼，再睁开，确实！没有看错！是有个人影，但是却没有人！ 天啊！难道是鬼？我的心跳骤然加快，惊讶地不知该说什么好。 忽然，幽蓝的光一下子没了，屋子瞬间暗了下来，头顶只觉得一阵寒风，把我手上的油灯也给吹熄了。 强烈的明暗转换下，眼睛有片刻失明的感觉，只觉得身子瞬间陷入了黑暗里，我不禁毛骨悚然，脊背发凉，愣愣地不敢动作。 刚才分明是有什么东西与我擦身而过了，这地方竟然有这样的魑魅魍魉！ 原来……爷爷毡房的秘密就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