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往记录?禹铭诚之殇
在万众的喧嚣声中,池底的铁闸门缓缓升起,铁链的摩擦声传遍全场。 首先是一声低沉的昂叫,在池水中震起一道丈高的水幕,荒远的嘶吼声响彻祭池。所有观众仿佛被定住般,瞬间死寂,下一秒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几十个人赤手空拳的男人分别从祭池各个方位跳下了祭池。 他们卯足了劲朝最近的石柱游去,每条石柱上都有一件武器或者装备,可石柱的数量远少于进入池中的人数。禹常皓在那群慌乱的身影中搜寻禹铭诚,目光忽然顿住。 禹铭诚远远落后于他人,照这样的速度下去,他不可能拿到石柱上的武器。 当第一个男人拿到石柱上的长剑时,铁闸门终于完全升起,水波鼓动着,喷涌而出。身躯硕大的近海之主撞碎通道里的墙壁,扎头潜跃,现身在世人眼前。 “恐猛象!” 在人群的卖力呼喊声中,禹常皓听到阿蛮讷讷地说:“防御绝强的近海之主。” 禹常皓没听过阿蛮说的那个名字,但是他能看见底下那头身长几丈的怪物。 四肢粗壮,浑身筋rou虬结,遍布着灰色的扇形鳞片。象身狮头,嘴角突出两根锋利的獠牙,颈生骨刺,灰色的身躯坚如石壁,兽尾细长而有力,末端有尖锐的倒钩。 眼大如钟,布满血丝。 它已经进入了暴虐癫狂的状态。 禹铭诚并没有拿到武器,这些日子地狱般的训练并没有让他变得强壮起来,他的身体素质本就逊色于他人,再加上训练不合格导致饭食不饱,他看起来比五个月前还要削瘦。 他本就不适合舞刀弄剑。 他前方那人已经攀上石柱,拾起了上面的长弓。那人一转身就看到仍在奋力游动的禹铭诚——那个懦弱的爬虫。 他立刻弯弓搭箭,他是神眷者,想要活命,就要杀光所有人。 禹铭诚的注意全在游动上,这五个月的特训让他本来不熟的泳技变得娴熟,但是自从踏入祭池之后,他的心一直猛跳不止,浑然忘却了自己所有的技能。 他朝着前方依稀露出轮廓的石柱埋头游动,浑然不知夺命的箭矢正对准他的脑袋。 看台上注意到这一幕的人变得激动起来,人杀人,一向也是他们的最爱。在海王祭上,有两种情况可以活下来。 杀死祭兽,或是杀光池中所有人,最后爬上中央最高的石柱。 第一种情况,飞黄腾达,封将拜侯不是问题,是博眷者的追求。 但第二种情况只是苟且偷生,唯有神眷者才会追求。但是观众们不喜欢这样的结局,他们花钱来观看海王祭,是为了欣赏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近海之主将人撕成碎片。 所以那人就算活下来也是耻辱,而且想要存活到最后,并且攀上最高的石柱,不比杀死祭兽容易。 发狂的祭兽会嚼碎眼前的任何一个活人,就算侥幸存活到了最后,在你攀爬的时候,身躯庞大的祭兽随时可能撞碎石柱,将你吞入腹中。 这么多届海王祭,存活下来的人屈指可数。 禹铭诚不知道自己要奔哪种情况而去,无论是人还是祭兽,他都不敌,他几乎是所有人中最弱的那个,尽管为了妻儿他曾努力训练过。 偷袭者的长弓已经拉至弦月,禹常皓浑身的肌rou都绷紧成一块,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指甲嵌入了阿蛮的手臂中。 张蛮大气也不敢出,屏气凝神地看着池中那幕,他也没有注意到手臂传来的疼痛,或者说他不愿注意。 神眷者松开了手指。 但与此同时,一柄砍刀从他脚踝处削过,他的双足立时与身体分离,活生生被削断了去。他一矮身,扎进池中,离弦的箭羽被带偏,从禹铭诚头顶呼啸而过。 禹铭诚抬起头来,看见那人拾起神眷者手中的弓箭背在身上,不屑地扫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当鲜血喷洒在祭池中时,观众的热情彻底燃燃起来,他们挥舞着双手呐喊,脖颈上青筋鼓动。 禹铭诚自嘲地苦笑,那是博眷者,他们都是奔着击杀海兽而去的,想必那人觉得自己那么弱,不必现在浪费时间,留到最后杀更为简单。 看台上的禹常皓长舒一口气,松开了阿蛮的手臂,他的衣衫后背已经湿透,冷汗不停地从额间落下。 “恐猛象几乎是不可能杀死的,没有大型机弩根本穿不透它的鳞片,它浑身只有颔部中央没有鳞甲覆盖。 只有游到它身下将长剑刺入才有可能击杀,或者在它仰头之际用弓箭射入。那个地方连通它的脑部神经,是唯一的弱点。 但这些都是不可能做到的,那两根半丈长的獠牙可以阻止任何人靠近。”阿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禹常皓看向阿蛮的时候,后者迟疑了一瞬才解释道,“当年,杀死我爹的,也是恐猛象,事后,我专门找人打听过这怪物” 这时候祭池中的恐猛象终于刺穿了它的第一个猎物,它晃动硕大的脑袋将獠牙上的男人甩脱出去,男人失去意识之前还想奋力将长剑刺入它的眼瞳,但是恐猛象双眼一闭,剑尖便闪出火星来。 眼皮上也覆盖了鳞片。 它身躯扭动,扑到那人的身旁,将他齐腰咬断,肠与胃夹杂着血半吊着,然后一仰头整个吞了下去。 人群发泄般吼叫。 血!残肢!死亡!哀嚎! 这一切正是他们期望的。 每日像爬虫一样活着,生活像是巨石般从他们身上碾压而过,压抑和疲惫充斥着脑海,他们唯一的释放就是见识鲜血,那种血脉偾张的刺激能让他们暂时忘却自身那可悲的命运和狗屎般的生活。 而死者的武器,那柄没有发挥任何作用的长剑,在空中翻飞着,落到了禹铭诚身前。 近海之主吞下了食物,但是它饥饿了十数日,这点点rou食远远不够。 它的目光随着长剑落到了禹铭诚身上。 禹铭诚一时还在发懵,直到近海之主潜跃产生的水波轰击在他胸上,他才反应过来,立刻扎头入水捞起那柄正在下坠的长剑。 他重新浮游而起,上半身探出水面,双手紧握剑柄,止不住地震颤。 近海之主已经近在咫尺,他再没有机会转身逃离了。 他竟然在如此紧急的时刻将脑袋偏向了看台,那里有几万的观众,妻子和儿子会在其中某个角落吗? 他环视远处的高台,逐层扫过,他们会看到自己悲惨的结局吗? 禹铭诚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无法逃脱,没有人游得比近海之主还快。 他的眼神忽然停滞,然后人群在他眼前飞速放大,视线中央似乎出现了一个半大的孩子,一动不动地伫立在人群中,是那么地显眼,显眼到脸上的惊恐都能清晰可见。 他的眸子是漆黑的,深邃的,仿佛在一万里以外,又仿佛近在咫尺。 禹铭诚这样想着,如果真的是儿子,自己这样很丢人吧! 不!不能死!他要活下去! 他要回到梨素汐枕边,那个温柔,善解人意的妻子。 他要回到皓月的身边,那对可爱,聪颖顽皮的儿子。 男人猛然转头,眼神决绝,他手中的长剑高高地举起,对着扑袭过来的怪物劈砍而下。 可是恐猛象的利齿紧紧咬住了长剑,一摆头便使它脱离了禹铭诚的双手。它没有丝毫犹豫,据高而下,吞掉了那个男人的脑袋。 血柱冲天而起,喷洒在祭兽的鼻腔上,让它更加嗜血。 禹常皓浑身血液变得彻凉,父亲看见他了,他很确定,他们方才对视了一瞬间,那是一种穿透时空的注视,他能感觉得到! 禹常皓能感受到其中的情绪,不甘又自责!懊悔又愧疚! 周遭的人群再次欢呼,声浪潮水般一层盖过一层,一重响过一重。 他们没有因为这是第二次见到恐猛象而失望,反而那看似笨重不堪实则凶悍无比的怪物,能满足他们对血腥和暴力的一切向往。 禹常皓觉得世界在轰鸣,其他人的咆哮和叫好正逐渐将他击碎。他向后跌退,但是很快便撞上了后一层的墙体,他连流泪都没有力气。 第二个,第二个就死了。 他来这里就是期望禹铭诚能创造奇迹,能存活到最后。 但是现在看来,他还是那个懦弱的男人,他无法为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创造奇迹。他就那样愚蠢地呆立不动,任由那畜牲咬下他的头颅,将那些美好的记忆一并嚼碎。 禹常皓很失望。 他转身,冲开人群,他要远离这个恶臭的地方。人们还来不及咒骂,又被阿蛮壮硕的身躯再次冲撞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