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章 谁为棋手赌生杀
午夜,陈小猫忽然从噩梦中醒来,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不安。 她记得昨夜四郎说要去取一样东西,还叮嘱自己,万一他没有回来,就尽快按小夜的图纸所示,将玉叶救出来,不要再多生事端。 当时,她正与祝隐在研究山下买回来的哪种东西最好吃,也没多思量。 现在想起来,四郎好像话中有话。 万一他没有回来——是什么意思? 陈小猫起身冲到四郎床边,见他正裹着被子睡得正酣。她心中稍有宽慰,转身时,却听到一阵鼾声。 四郎的呼吸一向都很轻,怎么会有鼾声? 她皱起眉,警惕地走到床边,掀开被子,里面分明躺着一条小红龙。 “祝隐!”陈小猫的怒吼刺破夜空。 祝隐从四郎的床上弹跳起来,睡眼惺忪地左右张望。 “发……发生什么事?” 陈小猫一把抓住祝隐的脖子,怼着他的脸质问:“你怎么可以睡四郎的床?” 祝隐挑了眉争辩道:“他不是没有回来吗?睡下不行啊?我又没床,总不能跟你睡吧!” 陈小猫将祝隐向地上狠狠一扔,生气地冲出暮云洞。 就在走下台阶的刹那,她脑中忽然一片混沌,耳边祝隐吵闹的声音变得十分遥远。 猛然睁眼,她发现自己漂浮在一片灰暗的空间里,没有天地分界,连身体也轻飘飘的。 前方,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影。 她行随意动向那人漂过去,远远看到他的身形跟四郎有些像,只是他穿着四郎从未穿过的白衣。 待到那人身前,果然是四郎。伸手拉他衣襟,手指却穿衣而过。 她抬起双手看了看,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变得微微透明。 她想起四郎说过,修习《混沌元经》这类天书可能会不自觉地灵魂出窍,心中倒也不很惊讶。 但她看出此刻的四郎表情很不寻常: 他发丝有些散乱,垂首紧闭双目,身体微微震颤,似乎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许久,他睁开双眼,眸中温暖的光芒顷刻碎裂,只剩下无边的绝望与自责。 陈小猫看得心中一阵抽搐,似乎四郎经历的所有痛苦她都能感同身受。 她又想伸手去扶住他,却始终不能触及。 忽然,四郎眸中散碎的微光凝聚,变得凄凉和决绝。他单手结出一个光印,张开五指将那光印化为一柄尖锥,缓缓地推向自己起伏不定的胸膛。 “四郎,不要……”陈小猫拼尽平生所有力气喊了一声,想飞身过去阻挡,却被一种无名之力瞬间弹出千里。 被推出混沌之境后,陈小猫脸上还带着惊慌余韵,她不经意地用手敲敲脑袋,想让自己冷静一下,却发现手指也在微微颤抖。 刚才那一幕,一定是自己的幻觉!一定不会发生,一定不会! 她心慌意乱地安慰着自己,却再不敢深想,她实在无法承受眼睁睁看着那人伤害自己,却无力阻止的心境。 她望向群山之上的那轮孤月,默默问道: 四郎,你究竟去了何处? ************** 飞沙千里,战旗残卷。 耳际的风汇聚成一首悲怆古歌,听得人神魂欲碎。 白衣四郎跨过布满沙尘的残乱尸体,走到那团尚未化成人形的红影面前。 红影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似乎有一丝兴奋: “很好,我万古清光一直想物色一个剑奴,你的资质我很满意。” 四郎目光如电,审视了那团红影一眼:“你不是清光。” 红影忽然弹到四郎背后,贴着他的耳际,问:“那我是谁?” “你只是清光的心魔。”四郎手中召出一道光鞭,反手抽向心魔。 心魔轻轻一闪,便躲开四郎的攻击,重新浮现四郎面前。 它不明阴阳地嘻嘻哈哈了一阵,忽然又敛起笑容道:“你想要万古清光,而我想要你,不如我们来赌一局?” “赌什么?”四郎冷冷地问。 “赌你配——不——配!”心魔又尖锐地笑了几声,陡然冲天而去。 瞬间黄沙随风漫卷,遮天蔽日而起。 四郎抬起衣袖,避过那些沙尘。待他放下衣袖时,眼前已换了另一翻景象。 此处,琉璃宫阙接天而起,馆阁楼台轻锁烟霞。 乾极宫内,众臣俯首。有一个精瘦大臣无力地跪在大殿中央,战战兢兢,四郎走过时,一点细小的脚步声就吓得他浑身发抖。 御座上那人高高在上,轻傲地扫视了一遍阶下众臣,眼中有生杀予夺的凌厉。 沈稷见到立于殿内的四郎,平静表情中流露出一丝阴鸷。 “你来了?”他微微挑起眼角,眼中尽是防备之意。 “嗯,我来了。”四郎语气很淡。 “你上来看看,这种俯视众生的感觉你喜欢吗?”沈稷的笑容中藏着诱惑。 四郎并未向前,他环视了一圈四下俯首的人,眼中有一丝悲悯: “您只看到他们向您叩首,臣服于您。但是,他们俯首之下的表情您看不到。” 沈稷面露轻蔑:“我不在乎这些人的表情,他们的悲喜,甚至,那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在绝对的权力面前都微不足道。” 四郎似乎知道沈稷会这样说,他淡淡一笑:“我和你不一样,我只喜欢与人面对面的聊天,看到他们的表情,见到他们的真心。” 沈稷完全不屑:“那样未免太累,而且……也并不快乐。” 四郎淡淡道:“至少,我会觉得——我和他们一样,是一个真实的人。” “你就真的不想站上来看一眼?紫霄阁树大根深,以你的身份,你离这个位置也不过一步之遥。”沈稷审视着四郎,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搜索出一点情绪。 四郎摇摇头,眼中却没有一丝波澜:“我并不想跟你一样!” 沈稷压低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四郎:“你要知道,如果你站在下面,就永远只是一颗棋子,被人摆布、cao纵甚至愚弄,难道你没有感受过那种无力与愤怒吗?” 四郎似乎忆起一些过往,眼中有一丝悲愤:“我当然感受过。” 沈稷对四郎的回答感到满意,他继续道:“所以,要想痛快,难道不应该成为那个执棋者吗?生杀予夺,挥斥天下!你上来,再也没有人能够摆布你,他们都只能是你的棋子!” 沈稷大袖一挥,立刻有金甲力士上前,将那个跪在大殿中央的精瘦大臣拉出去,随着刺耳惨呼求饶在凄厉一声后归于沉寂,殿内众臣都开始微微颤抖,沈稷眼中爆发一种随性快意。 四郎缓缓抬头,看了一眼威严精致的御座,那肆无忌惮的金光确实很耀眼,足以在任何人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期冀。 七尺男儿,血气方刚,谁愿一世屈居人下? 可是…… “你认为每个人都是您的棋子吗?那你去看一看,看一看我徽国建国以来,多少热血男儿为了捍卫疆土战死沙场!多少文人豪杰,为了一方百姓鞠躬尽瘁! 没错,在有的人眼中,下赢一局棋,把别人当做傀儡肆意cao纵是一种快乐。 但真正的君子,从不视自己为棋子,也不会把别人当做棋子。他们只忠于自己的内心,去成就自己信仰的大义。 也许,真的会很痛苦。但至少,能感受胸膛里那颗心脏的跳动,能肯定自己确实还活着。” 四郎淡淡笑着,再次看了一眼那高高在上的御座,眼中尽是坦然。 沈稷望着四郎,眼神变得疑惑,他喃喃自语:“活着?难道我没有活着吗?怎样才叫活着?” 他以手拂心,望向殿外的长天,眼中尽是懵懂。 为什么这个少年所说的东西,它竟然不懂!活着的感觉究竟是怎样的? “咔擦!”一声,支撑乾极宫的一根宝柱发出碎响。 顷刻间,那些精致的雕梁画栋像摔碎的琉璃杯,裂出无数大大小小的缝隙。 俯首在地的众人开始疯狂的喊叫、拉扯、逃离,大殿将倾的碎响与众人的哭号交织一片。 御座之上,沈稷还痴痴地望着天空,思考属于自己的难题。 而四郎则默默立在原地,像一株挺拔玉树。 他低垂眼睑,不闪不避,似乎那些碎裂倒塌的雕梁画栋与自己毫无关系。 乾极宫转眼便成废墟,御座上的沈稷瞬间化形为红影。 心魔悠悠叹了一口气:“这一局,算我输了!” 四郎望着它,无喜无悲,犹若一尊佛陀。 “别急,这才刚开始呢……”心魔随风而起,在空中婀娜飞舞,新的幻境缓缓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