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速干符
乔松的目光越过驾驶台,眺向河流的边岸。 他并没有看到河岸,却看到河水从船头的舷边溢到了甲板上。 就在这时,整只船轰然一抖。 他们脚下也猛然一震。 那诡异的吱吱嗡嗡声更清楚,好似有一股深入骨髓的穿透力,将恐惧与战栗渗入到四肢百骸。 船的下沉速度,似乎变快了。 刚才突如其来的震动,将东子吓瘫了。 看乔松与小金都不采取任何行动,他一下子没了指望。 震动过去后,深陷在绝望中的他,失声痛哭:“呜呜呜啊啊啊——” 这下死定了! 看到他如此这般的怕死还丑态毕露,小金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嫌恶:“船快要沉了,有时间浪费情绪,还不如省点力气赶紧想想怎么逃出去!纵是死了,还有我与我们家孙少爷跟你做伴的,怕什么!” 东子失魂落魄的嚷嚷:“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这里距河岸应该不远。”乔松转首对小金说,“小金,船快要沉了,你水性好,带着东子速速上岸!” 一听有生还的希望,原本跟一摊烂泥一样瘫在驾驶台上的东子突然被注入了一股活力,竟直愣愣的站起来了,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瞪大眼睛用力的看着乔松与小金,生怕自己一眨眼这两人就会弃他而去。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们一定有办法!”东子抓着小金,“快走!船要沉了!水都漫上来了!我们快走!” 小金不耐烦的将他甩开。 要不是孙少爷有吩咐,他真不想管这种人的死活! “孙少爷,那你呢?”小金担心乔松。 乔松自信道:“别忘了,咱们是一起在柴桑长大的。我的水性不比你的差!” 乔松的水性如何。从小便跟在他身边伺候的小金那是了解的。 “你们能不能别废话了!”眼看河水要漫到驾驶台,东子又着急又火大。“赶紧带我走啊!” “再吵,我现在就把你丢河里去!”小金瞪着他,“别忘了,你的命现在可在我手上!” 东子闭紧嘴巴。眼中的愤恨却熄不掉,心中的不忿也消不掉。 “你们快走!”乔松催道。 “那孙少爷你…”小金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乔松往船舱跑去。 乔松的声音从船舱里传来: “我去叫那姑娘!” 对了,那姑娘还在屋里呢!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还不见那姑娘有动静,她是不怕死,还是傻啊! 现在可没时间多想。 小金看一眼东子。 他现在只有速速将这个怕死鬼丢到岸上去,再回来搭救孙少爷和那连姓名都还不知道的姑娘了。 小金携东子入水了。 乔松进船舱后,河水便漫进来了。 他趟水寻到安世卿的房门前,抬手时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越来越多的河水从船舱入口涌进来。他再也不多想,起手拍打了一下房门。 手掌被震痛。 门上的禁制果然还在。 乔松有些急了。 “姑娘!船要沉了!姑娘,你听到了吗!姑——” 啪! 面前的那一道门,竟自动打开了。 来不及松一口气,乔松道了一声“姑娘,得罪了”,便进了安世卿的房间。 安世卿躺在床上,感觉自己晕乎乎的,胃里也不舒服极了。 “姑娘!” 听到乔松的声音,她勉强掀了一下眼皮。 “是你啊…” “姑娘,船要沉了!”乔松急迫道。 “那…船停了么?”安世卿气若游丝。 “停了!” “那我…”安世卿扶着晕乎乎的脑壳,“我怎么感觉船还在动啊…” “船要沉了!”见她仍躺着,而河水已经漫进房间里来了,乔松快急炸了。“姑娘,快起来啊!船马上就沉了!” 晕晕乎乎间,安世卿听到水流声了。 她抬起靠近床边的那只手,“扶我起来…” “得罪了!” 乔松将安世卿扶下床,搀着她赶紧逃生。 河水已经漫到他们的脚踝处。 “等一下。”安世卿停住,回过身去,却用力过猛似的险些栽到水里。她跟风烛残年的小老太太似的,抬着手颤颤巍巍的指着床头。“剑…我的剑。” 看着她手指的地方,乔松心中有喜有忧,也有一丝丝的顾虑。 可眼下这情形,哪允许他有那么多时间去整理自己的情绪。 “那你且站稳。我帮你将剑取来。” 乔松松开搀着安世卿的手,重新回到床边,才趟着水走出三两步,就听身后扑通一声—— 他回首看去,见安世卿已经狼狈的坐在水里。 乔松加快动作,抓起安世卿的佩剑,速速折返回去,将安世卿从水里捞起来。 下一刻,乔松将佩剑塞给安世卿,急促道:“姑娘,快快御剑离去!” 他紧抓着安世卿的一条手臂,显然是要跟她共进退,一同御剑离去。 安世卿有气无力的瞥他一眼,“我不是说我不能御剑么…” 乔松道:“你不是也说过,你不御剑,不是说你不会嘛!” 说话间,船又往下沉了沉。水已经过了他们的膝盖。 安世卿用仅有的力气翻了个白眼,低头往水里吐了一口酸水,然后晕了过去。 “这…这…这…” 这人看着挺厉害的,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啊! 得! 还是得靠他! 乔松将安世卿的一条手臂挂到自己肩上,就这么半拖半拽的将她带出船舱。 到了甲板上,他们大半个身子都浸泡在水里。 乔松带着安世卿往岸边游去。 要是没有安世卿这个累赘,乔松这会儿怕是已经跟小金他们到岸边了。 小金把东子送到岸上,看了看跟他们一样都泡成落汤鸡却比他们狼狈的钟钊铭。 陇陵钟氏的这位少爷,还整日里嘲笑他们家孙少爷是个不会御剑的废物。他一个半吊子,有什么资格那样! 钟少爷怕是在逃离的时候,剑没御稳,途中掉到水里了吧!好在有惊无险,他还是到了岸上。 看上了岸的小金又往水边去,钟钊铭冲着他的背影喊:“好不容易上岸了,你还干什么去!” 钟钊铭回头,“我要去救我们家孙少爷!” “那废物活着也是让柴桑乔氏蒙羞,还不如让他淹死算了!” 这钟少爷的嘴巴真恶毒! 小金没空跟他一般见识,重重的“哼”了一声,便一头扎进水里。 游到一半,看到不远处乔松背着安世卿奋力刨水。 他停下来,让自己浮在水中,大声喊道:“孙少爷,小心呐!这附近有急流!” 小金一开始也不知道这一片会有急流漩涡,送东子上岸的时候才发现的。 他提醒的倒是及时。 可他话音刚落,乔松连带着安世卿一块儿就被一股急流猛力卷入水中。 这两个人没入水中,瞬间没了踪影。 小金吓坏了,慌忙手脚并用,往他们沉没的方向游过去。 恰在这时,不远处的河水沸腾了一般,冒出汩汩气泡。 哗啦—— 似有什么东西破水而出,还带着一股冲天而起的水柱。 小金停下来,仰头一看,顿时大喜:“孙少爷!” 乔松背着不省人事的安世卿,脚下踩着一把剑,浮在当空。 看到乔松从水中御剑而起的这一幕,岸上还在大喘气的钟钊铭和东子都看呆了。 柴桑乔氏的小六爷不是个不会御剑的废物吗! 难不成在水下沉溺的时候,生存的本能激发出了他的潜能? 大家都成功逃生。 上岸之后,小金抑制不住兴奋:“孙少爷,孙少爷,你会御剑啦!” 乔松非但没有半点儿高兴,还有些窘然。 他看一眼有苏醒迹象的安世卿,又看看安世卿的佩剑,喏喏的解释:“不是…是这姑娘的剑灵…带我们出水的。” 钟钊铭放肆的嘲笑:“哼哼,我就说你这废物,八百年也学不会御剑!还想学人家英雄救美!想多了吧!事实证明,你就是把这叫花子撂下不管,她也不会淹死!现在可好,你还反过来欠她一条狗命!” 钟钊铭说话极是难听。 听习惯了,乔松就不当一回事了。 小金却暗自忿忿。 安世卿醒了,看自己浑身上下湿淋淋的,马上给自己拍了一张速干符。 一张符就让她全身上下干了个通透。 “姑娘,你这符…好厉害啊!”浑身湿答答的乔松满眼羡慕。 其他人也跟他一样,眼巴巴的瞅着一干到底的安世卿。 有些东西,是羡慕不来的。 “这都是我闲着没事做的小玩意儿。”安世卿将速干符拍到乔松身上。 好在乔松离得近,她一巴掌便拍了过去。 瞬间变得干爽,乔松再次由衷的赞叹:“好神奇!” “神奇?”安世卿笑,“你怕是不知道去水诀吧。” “去水诀那是洛灵江氏的秘技,我哪里会。” “秘技?也只有你们这种不会的人,才将那些不会使的技法称为秘技。” 乔松窘然一笑。 “孙少爷…”还跟落汤鸡一样的小金小心的瞅了一下乔松身上的速干符,继而眼巴巴的望着乔松。 这速干符是人家姑娘的。 乔松哪里敢不经过人家姑娘的同意,就把东西擅自给旁人用。 “姑娘…” 安世卿挥手打断他,表示并不在意这些小节。 钟钊铭跟安世卿认识的时间不长,却攒了不少过节,哪里好意思开口管人家要速干符。 东子倒是个脸皮厚的,巴巴的贴上去,舔着脸笑道:“姑娘,小六爷,那符给我们也用用吧。” 安世卿没吭声。 乔松也不好置喙。毕竟东西不是他的。 倒是那张符,有意思了—— 乔松将速干符给小金用过之后,那张符便成了纸糊,掉在地上,成了一团软趴趴的泥泞。 这符,显然是已经不能用了。 东子整张脸都黑了。他觉得有人故意在搞他和他们家的少爷! 乔松半点儿没有怀疑安世卿对钟钊铭与东子二人有恶意,想来那符也是有限制的。因为他将速干符从自己身上揭下来拿到手上的时候,就感觉那张符有点潮了,再给小金用过之后就失效了。 安世卿理都没理睬脸色铁青的钟钊铭与东子。 她望着绥河的方向,脸上一片茫然。 “船呢?” “沉了。”乔松说。 这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在水面上也看不到船影。 “哎——”安世卿还以为自己会一觉睡到清台。“船上的其他人呢?” 说起这个,小金便愤懑难平:“怕是昨天夜里将我们家孙少爷和钟少爷他们迷晕之后就逃匿了!” 乔松心中有疑,“诶?小金,你怎么没事啊?” 是小金将大家叫醒的,显然是没有吸入迷烟。也是他告诉大家船上的其他人不见了。 小金看了一眼安世卿,转而认认真真的回乔松:“孙少爷,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这姑娘登船的时候跟我说咱们这船上的气氛不太对。我一开始没在意。 那日知道了姑娘房门上有禁制后,我便觉着她不是一般人,就悄悄记住了她之前说的话。之后我每天都很警觉,到了晚上,孙少爷你一歇下,我就出去巡逻,瞌睡了就在甲板下面的货舱里打个盹儿。货舱就在你们房间的下面。谁要是在上面走动,我还能听得见。 我去喊你之前,就在货舱打盹儿,一开始没听到什么动静,然后就是突然听到通通通几声,好像什么东西落水了一样。我就出去看了看,发现船行得特别快! 我就去驾驶台找舵手,结果一个人都没找到。我又去其他地方看了看——这船上,除了咱们,没别人了!我感觉事情不对,就跑去叫醒你了…然后,再然后,你都知道了…” 钟钊铭听得云里雾里,还很是不高兴,“什么然后然后再然后的!到底什么情况?你能不能用人话好好说!” “简单来说,有人迷晕你们,把船速提到最大,其实就是要制造一场意外撞船的假象,取你们的性命。”安世卿言简意赅的将小金的话翻译了一下。 “什么!?”钟钊铭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在场的都是受害者,谁有心情去安慰他? 其他几人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惊惧之中,钟钊铭居然还腾出了别的情绪,怒指着乔松,恨声道:“姓乔的,船上的那些人都是你们家安排的吧!居然这般谋害小爷,你们柴桑乔氏到底居心何在!我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陇陵钟氏定让你们柴桑乔氏满门陪葬!” “我…我不…”乔松本能的否认,“我不知道啊…” 安世卿道:“如果你们都被迷晕了,那就说明,下手的那些人针对的不是你们其中的一个。让你们两个都失去逃生的能力,也就是说,他们是要——同时取走你们两个的性命。” 安世卿不可怕,说的话却让在场的其他人觉得尤其可怕。 乔松不寒而栗。 那边浑身湿透的钟钊铭,又冷又怕,浑身止不住的战栗,嘴唇已经开始发紫了。 水雾迷茫,前路未卜啊… 是返回宗门,还是继续前往清台? 经历了这一场生死劫之后,有些人不知道改如何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