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外传
到了铁杆前,脚下便是那一瓶毒药。 老狱卒叹了口气,转过身一步步往后走,步履蹒跚。 下一刻,老狱卒身后有嘎吱的声音响起,老狱卒诧异的转过身,他瞳孔猛地一缩,眼睛瞪大到极点,呆滞在原地,他看到了一幅他这辈子都永生不忘的可怕场景。 那个年轻小伙,竟然用一双手掌,轻易的拉弯了那拇指粗细的钢铁牢杆! 段漠手指放在嘴前,朝老狱卒嘘了一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旋即背起昏迷的老刘,走出牢笼,一步步踩着阶梯往外走。 老狱卒呆呆的看着那个顺着楼梯往外走的年轻人,手掌不自觉的轻微抖动,颤音道:“妖……妖怪……” 在地牢外面,守卫大门的二个捕快倒在血泊中,戴着斗笠的东方玉手上提着把青锋长剑,剑尖还往下滴着血,他舔了舔猩红的嘴唇,眼中闪烁着赤色之芒。 黑暗中,背着人的段漠缓缓走出,他站在出口,和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东方玉四目相接。 片刻之后,段漠仰头,瞳孔内映出一轮皎洁的半轮弯月,清辉洒满人间。 “这个世界,恶人当道,善人难存,黑暗已是无处不在。” 段漠轻轻道。 东方玉嘴角勾起一丝细微弧度。 “永夜之下,我心仍明。” 段漠那双古井无波的清澈双眸之中,涌起了一层层涟漪,似乎隐隐有什么东西要涌出,他向着东方玉伸出了手掌。 东方玉一怔,旋即嘴角的细微弧度逐渐扩大,最后放肆大笑,他随意一甩,把背后背着的一顶草帽丢给了段漠,段漠戴上草帽,俯首往前走,戴着斗笠的东方玉跟在他旁边,脸上满是狷狂邪笑。 “好久不见阿,段少爷!” 消失了个把月的剥皮魔鬼又是现身,这一次足足死了三人,还是城外那片小树林,还是同样的无皮人rou尸体。 恐慌终于开始蔓延,整个河山镇人心惶惶,一时间背井离乡之人多如牛毛,河山镇的人口一下子就少了许多,官府焦头烂额,百姓的质疑愈演愈烈。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挂在那里的无皮尸体究竟会不会是自己。 在事态即将无法控制的时候,帝都来了一纸通令,这一届的大朝试优胜者之一的薛平,将会带领护卫队回河山镇故乡,抓捕凶手,平复慌乱。 惊惶的人们仿佛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苦苦等待来自帝都的援军,期望他们能够抓到这个手法残暴,泯灭人性的剥皮妖魔。 遥远小山一座废弃的土地庙。 老刘颤巍巍的醒来,他睁开眼之后环顾四周,满目茫然之色:“这就是地狱吗?” 他记忆之中,他应该被灌下了毒药,和被他连累的小二一起去了阴曹地府,可是这地方左看右看,也不像是地狱啊。 突然,老刘看到了前面门槛坐着的男子。 男子缓缓转过头,老刘瞳孔猛地一缩,脸上攀满了难以掩饰的惊惧之色,那张有着狰狞疤痕的脸着实吓得他心跳漏跳了一拍,看来这地方果然是地狱,不然怎会有如此可怕的人。 “蠢货。” 东方玉斜瞥了他一眼,拿起旁边的斗笠戴上,起身淡淡道:“接下来的日子你就老老实实呆这里,等时间到了,会有人来接你回河山镇的。” 老刘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失神喃喃道:“我……我没死?” 东方玉走出小庙,渐行渐远。 “是……是他?” 望着戴着斗笠离去的东方玉,老刘终于是想起,这不是段漠的那个朋友吗? “小段呢?” 老刘后知后觉,却是遍寻不见段漠的人影。 有几个鼻青脸肿,草莽打扮的汉子哭爹喊娘,火烧火燎赶来,见到老刘便是赶忙凑过来,一口一个大哥的叫着,完全一副伺候亲爹的姿态,老刘坐在地上看着周围那一张张献殷勤的肿胀脸庞发愣。 这些人乃是此地落草为寇,占山为王的凶悍草莽,在附近镇上也颇有名气,寻常日子,打家劫舍的事没少干,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结果没想到今天突然来了二个陌生人,这些草莽还不待逞凶,只是眼睛一眨的功夫便天旋地转,一个个倒在地上,遍体鳞伤,那二人中的草帽男子道了一句让他们照顾好山上破庙里的人,有一丝差错便拿命来抵,被揍得浑身是伤的几人顾不上什么,连滚带爬的就来了破庙,玩命的伺候老刘。 老刘呆呆的望着外面,脑海里浮现了一张总带着和善笑容的干净脸庞,那个在他小破酒楼内干了一年小二,那个不论遇到什么事都和和气气的年轻小伙子。 他突然,自己的小破酒馆这一年里,似乎是容下了一尊大佛。 …… 河山镇,城外小路。 二人并肩而行,一人头戴斗笠,一人则是草帽,四周垂杨柳青石桥,绿草芳芳一片安详,难以想象,就是这么一片宁静的地方,却是剥皮魔鬼行凶之地。 “喏。” 东方玉抬头朝不远处的小树林努嘴,在几颗树下,还有着斑斑血迹,想来就应该是无皮尸体所挂的地方了。 现在的所有无皮尸体都被送回了官府,二人在这里找不到什么线索。 “我手里那张人皮就是从它手里夺来的,我和它交过手,它的出招极其诡异,防不胜防,若是我和它死战,胜负五五开吧。” 东方玉捋起左手袖子,在他的左手小手臂之上,有着五道已经结痂的抓痕。 “看来它无心恋战,不然你得吃大亏。” 段漠抬头望了一眼东方玉手上的抓痕,凝目道,东方玉听闻倒是耸了耸肩,不以为然。 “走吧。”段漠往前而去,随意道:“这里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且去官府瞧瞧那些无皮尸体,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二人朝着河山镇而去。 前方是一座青石拱桥,桥上站着一个倩丽女子,白裙红衣,凭栏而立,遥望着远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段漠二人走过拱桥,和女子擦肩而过,东方玉头也不抬,对他来说,再美的女子都是红粉骷髅,他早已无念想,他此生只对手中剑感兴趣。 段漠倒是脚步微顿,多看了一眼女子的侧脸,这是个很美的姑娘,明目皓齿,唇红齿白,只是精致小脸上并没有什么笑容,黛眉微皱,望着远处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在等什么。 段漠收回目光,二人走过了青石拱桥,女子一人独立桥上,清影绰约。 白裙红衣的姑娘桥上婀娜。 这的确是一副美的如画的场景,但是对段漠来说,在二年前,他的心就已经沉寂了,世间再美的女子,也无法拨动他一丝心弦。 一会儿之后,河山镇已经近在眼前。 河山官府虽然戒备森严,但是对段漠二人来说却如自家大门,随意进出,满院护卫愣是没人发觉,片刻之后,二人寻到了停尸房,一具具尸体摆放在地板上,皆是盖着白布。 “一二三四五六……” 段漠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他眉头缓缓皱了起来,最后停在了最后一具白布尸体之上:“七!” 第一次死了一人,第二次死了二人,第三次,也就是这一次,死了三人,总数应该是六人,这里为何有第七具尸体? 东方玉翻开尸体上的白布,一具具查看过去,被拔掉了人皮的尸体,可谓是可怖至极,彻底的鲜血淋漓,都是外翻的红rou,徒有一个人形模子。 待到第七人的时候,东方玉翻开白布只是看了一眼便放下,眯眼低沉道:“这是个女的。” 段漠十指交叉于身前,沉思。 也就是说,第三次死的是四人,还有一具女子无皮尸体被官府掩盖掉了消息,毕竟到目前为止,死的都是男性,并未出现过女子,官府自然不希望把恐慌的人群再度扩大,所以隐掉这消息也无可厚非。 “这六个男的都是参加过大朝试的,就是不知道这女的是否也是。” 段漠走到了旁边的架子上,寻找关于这些尸体的档案,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牛皮袋子,袋子的正面用朱红色毛笔写着异常醒目的三个大字:无皮案。 段漠打开袋子,一页页翻过去,上面都是死者的相貌、身份和种种详细内容,虽然被拔掉了皮,无法确认死者的身份,但是通过死者身上的物件、衣服等等还是能够从周围城镇那些失踪案中找到相匹配的人。 翻到第七份的时候,段漠一边仔细扫过上面的资料,一边轻声道:“这女的没有参加过大朝试,她叫简绣,是青山镇简家……” 段漠的声音戛然而止,正顿在地上查看尸体的东方玉一愣,旋即抬起头,却是错愕的发现,拿着档案站着的段漠,一向古井无波,就算天塌了也不动于色的他,脸上竟然涌现了一种叫做震惊的表情 东方玉心头咯噔一跳,一种极端不好的预感在他心中蔓延而开。 东方玉赶忙起身,段漠手上拿着的档案正翻到那女子的画像。 “这……” 东方玉微微皱眉,看着上面那张精致清秀的女子脸庞,旋即看向了段漠:“没什么问题啊,你认识她?” 段漠不说话,只是看着东方玉。 东方玉摸了摸下巴,仔细的看了看画像,有些不确定的道:“这女的……好像在哪里见过?” 段漠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城外,青石拱桥。” 东方玉猛地瞪大眼睛。 “怎么可能?!” 东方玉惊色道:“她在二天前就死了!” 段漠微微抿嘴,眼中有着凌冽:“今天我们桥上碰见的人,和这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就是她!” 东方玉和段漠面面相觑。 这名为简绣的女子,于二天前死于城外小树林,被剥皮虐杀,而就在前不久,二人又在石桥上见过了她。 诡异至极,匪夷所思。 “难倒是这份资料错了,这具女性尸体,并不是这个叫做简绣的女子?” 东方玉紧紧的盯着段漠。 “不排除这种可能,毕竟这尸体连皮都剥了,无法准确认定身份。” 段漠手指摩挲着手上的纸张,低沉道。 东方玉眉头紧锁,道:“或者说,她还有个孪生姐妹,我们碰见的是她姐妹?” 段漠将手上的纸张放回牛皮袋子重新封好,拿回之前的架子上:“不管怎样,这青山镇简家我们得走一趟了,从之前死的六人来看,他们之间都有共同点,皆是参与过大朝试的人,所以它杀这女子还剥皮,肯定有另外的共同点。” 段漠双眸漆黑如墨,接着道:“如果我们可以找到这个共同点,或者说原因,我们说不定就能找到它的下一个目标,到时候自然有机会擒住它。” 东方玉吐了一口气,用力的搓了搓脸,神色突兀的有些异常。 “哎!那玩意说不定真是什么妖魔鬼怪呢。” 东方玉朝着往外走的段漠喊了一声。 段漠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目光异样的看着东方玉:“恩?难不成怕了?” “笑话。” 东方玉满脸不屑之色:“我东方玉何曾怕过?我只是提醒你一句,我们要面对的这个对手很不一般,我劝你现在想清楚,省的到时候想脱身也难了。” 段漠推开大门,往外走去,脚步平静而沉稳,声音中多了一抹年少桀骜:“容它这小鬼小怪,再来上一打又如何?” 东方玉目视着段漠的背影,微微眯眼,却是咧嘴一笑。 天魏的人又怎会知周夏段漠的跋扈。 段漠和东方玉二人出了城外,往东走了二十里地便到了青山镇,这方圆千里有足足十几个城镇,皆是隶属于青山郡。 二镇相邻,所以河山镇的扒皮恶魔之事也在青山镇影响极大,段漠走进城门的时候被仔细搜查了好久,至于东方玉则是眼睛一眨的功夫就消失不见,等段漠进城之后又鬼魅般现身,而且连简家的住址都已经打听得清清楚楚了。 二人从简家围墙一跃而入,落地连灰尘都没溅起,在庭院内迅速穿梭,如今的简家正在大办丧事,河山镇那边尸体的消息已经传来,只不过官府严令他们不许说出去,简家纵使是大户人家,也不能和官府作对,只能咽下一切,对外宣称简绣死于匪徒之手,匆忙举办丧事。 段漠他们对于那一院子哭哭啼啼,披麻戴孝的人群不感兴趣,二人直接潜入了简绣生前的屋子。 “我了解过了,简家就这么一个女儿,没有什么孪生姐妹,所以第一种可能性被推翻了。” 东方玉一边翻看着这明显是女子闺房内的物件,一边对着段漠道。 段漠走到梳妆台前,低头看着桌子上的胭脂水粉,随意翻了翻,道:“如此看来,那具无皮尸体的主人,八九不离十就是这个女子了。” 段漠打开梳妆台的柜子,里面除了大量的胭脂之外,还有几个戏耍用的面具,段漠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东方玉在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沓书信,看了一看,微微撇嘴,怪笑道:“哟,没看出来么,这个看上去蛮正经漂亮的姑娘,原来也是个水性杨花的浪荡主。” 东方玉把手上的一沓书信塞给了段漠,转而继续寻找有用的线索。 段漠看了二眼书信,这么一沓,却都是给不同的人,言辞暧昧至极,例如什么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之类的,对于这些风流子之间的往来情调,段漠一向不感兴趣,把手上的书信放在了边上。 片刻之后,二人对视一眼,无奈耸肩,找了半天,一点有用的线索也没有,除了发现这看似是大家闺秀的简绣是个喜欢浪荡的多情女之外便没有其他的收获了。 段漠坐在椅子上,双手搭在一起抵着下巴,望着面前的柜子沉思。 突然,他的目光停在了打开的梳妆台抽屉的面具之上,他微微眯眼,下一瞬,他眼中精光一闪,连忙问道:“那玩意是男是女?” “男女?” 东方玉一怔,有些犯难:“我说过了,那玩意可能不是人,哪来男女之分,你要硬是让我说个性别出来的话……” 东方玉摊了摊手:“我发现过一根长发,应该勉强算是女的。” 段漠拿着面具起身,目光炯炯:“看样子,我们这一趟来还是有点收获的。” “什么意思?” 东方玉一头雾水。 段漠晃了晃手上的面具,东方玉一愣,他也并不是傻子,很快就反应过来:“面具?人皮..面具!?” “没错,我们在石板桥上见到的那个简绣,恐怕就是戴着人皮.面具的扒皮恶魔。” 段漠郑重道:“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的是,它究竟是只戴了一个简绣的人皮.面具,还是直接披上了简绣的全身人皮。” 东方玉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如果只是单纯的戴上了简绣的人皮.面具,这个还在容忍程度,但是连人皮都能直接披上,这是什么概念? 天下真的有这种事情吗? “果真是妖。” 东方玉抖了抖身子,只不过神色似乎更兴奋了。 这个家伙一向来都是哪里危险往哪钻,最喜欢对上稀奇古怪的各类对手,人家越强他就越兴奋。 段漠没有理会那跟打了鸡血一样的东方玉,皱眉思量,现在已经可以推测出这扒皮恶魔应该是女的,或者说是个能穿上女子人皮的东西,但这只是个推断,谁也保不准它会不会突然就换上男皮。 这玩意的隐匿手段高的离谱,连段漠和东方玉从它身边走过都没有发现异常,更别提别人了,所以它只要穿上人皮,那便跟常人无异,自由行走,这一点颇为棘手。 “走,这青山镇还死了一人,是第二次死的二个之一的一人,名叫刘旭峰,是个农家人。” 段漠离开了此地,这里已经没有多余的线索了,他要去另外的地方看看,东方玉迅速跟上。 刘旭峰的家在城外的村庄,是个小茅屋,屋里并没有人,段漠向村里的人打听了一会刘旭峰,凡是提起这个名字的农家人,无论老少都直摇头,显然对这人很不感冒,提起最多的一点便是这已经快到知天命年纪的人却还整天喜欢流连烟花场所,寻常农家人当然只去得起那些低档的窑子,他乐此不疲,只要有点闲钱便往那窜。 可谓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喝醉了,赌输了,就回家拿老婆孩子出气,他媳妇前些日子刚刚因为受不了这等虐待带着孩子逃走了。 所以对这个不得人心的牲口,纵使他不声不响消失了好几个礼拜村里人也没什么讶异和动静。 段漠和东方玉离开了青山镇,去往另外死的几人地方,花了一天工夫都去了个遍,傍晚的时候回到了河山镇,随便挑了个客栈便是住下。 “跑了一天,没啥有用的收获,除了这六人都是曾经参加过大朝试落榜的,都没找到什么共同点。” 东方玉意兴阑珊,灌着酒打瞌睡。 段漠拿了纸笔,铺在桌子上,下笔遒劲有力,颇有一番龙蛇行走之味,他把今天白天得到的信息都付诸笔端,简绣作为唯一特例的女性,写于最上,下面刘旭峰、胡金等人列在一起。 “简绣,大户人家,喜好面具,生性放荡,容貌出色,未参加大朝试,未婚。” “刘旭峰,农家人,普通相貌,吃喝嫖赌,流连青楼,二十年前参加大朝试落榜,有妻儿,品行恶劣。” “胡金,商人,一般相貌,家财上等,一月前休掉糟糠之妻,娶高官之女。” …… 段漠写了满满一大张纸,目光一个个扫过,想要找到共通点。 正在段漠沉思寻觅之时,东方玉喝光了壶中酒,打了个哈欠起身,走到段漠边上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便是一阵头大,对于这些他连看的兴趣都没,摆手道:“反正这些都不是什么好鸟,死就死了。” 东方玉拿起斗笠,继续道:“你继续研究,我再到城外转转,看看还能不能蹲到那玩意。” 正在认真思考的段漠没有回声,东方玉也不在意,抬脚便往门口走。 “等等。” 就在东方玉刚打开门的时候,段漠古井深潭般的漆黑双眸中陡然掠过一丝涟漪,连忙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啊?” 东方玉一愣,旋即道:“我说去城外转转,想去再蹲一次那家伙。” 段漠摇头:“不是,再前面那句。” “再前面那句?” 东方玉狐疑道:“我说……这些都不是什么好鸟,反正死就死了吧,怎么了?” 段漠仿佛找到了新大陆一般,立马起身拿起笔,直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纸张:“都不是什么好鸟……” 段漠猛地抬笔在简绣的生性放荡之上划了一笔,然后依次往下,刘旭峰的流连青楼,施暴妻儿,胡金的休妻等等,算上简绣,总共七人,都有情感上的相同点。 东方玉后知后觉的走进来,看着段漠划出来的词出神。 段漠微微抿嘴,用笔重重的在中间写下三个大字。 负心人。 没错,死的人,无论男女,都是对感情如同儿戏,极不负责之人,完全可以称之为负心人,甚至如刘旭峰之流,更已经是令人发指。 “找到共通点了……” 东方玉喃喃自语,眼睛越来越亮。 “哈哈。” 东方玉放声大笑,重重的拍了拍段漠的肩膀:“看来找你帮忙还真是找对了啊。” 段漠瞥了他一眼,皮笑rou不笑,东方玉也不在意,快步就跑了出去开始着手寻找符合这共同点的人,虽说这周围城镇十数个,但终究男的参加过大朝试又是负心人的没多少,而女子则更稀奇了,毕竟在这民风保守的小城小镇成长的女子大多都是大家闺秀。 “看来这是个有故事的妖怪啊。” 段漠放下笔,耸了耸肩,摸摸肚子,也已经饿了,这一天跑动跑西,也没好好吃过东西,于是他便推开门往楼下走想让店家整点零碎饭菜填填肚子。 刚下楼梯便听到下面传来的喧闹声,这已是晚上,食客大多都已走完,大堂内只剩下一桌人,三五成群的勾肩搭背,喝的醉意朦胧,脸红脖子粗的乱吼乱叫,好不纷杂。 客栈小二和掌柜的在一旁聊天打发时间,想等这一桌人吃完再打烊,但也苦恼不知道这几个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终究会喝到几点,作为店家,总不能去赶客人走吧。 段漠下楼问掌柜的要了几斤熟牛rou和酒菜,坐到了略微清静的大堂角落,很快店小二就送上了饭菜,段漠不急不缓的夹起一筷子塞进嘴里。 “哎,我跟你们说,三年前我鞍前马后替薛少爷办了多少事,这一次他官服加身回来,哈哈,我可算能沾点光了。” “这薛少爷倒也了得,平常日子老药堂的那几个来找我们办事也是客客气气,前二天来的时候牛气冲冲,我还纳闷他们是不是吃错药了,没想到第二天就得到了薛少爷登上大朝试的消息,啧啧……” “来来来,喝,我们哥几个发达的机会了,等明天薛少爷回来,可得好好和他说上一番,这个时候不趁机联络感情,以后就没机会了。” 低头咬牛rou的段漠筷子一顿,他可以忽略耳边的一切事情,心静如水,但是也能听到百米之外的蚊虫羽翼之声,那些人的大堆废话全被本能的忽略,但是其中的几个词却是落入了他耳朵中。 薛少爷,老药堂。 段漠终于是眯起了眼睛,的确,这声音有点耳熟啊。 他转过头,望向了那远处从他下楼起就没正眼瞧过直接忽略的一群人,这几人都是看上去便凶神恶煞的那种人,身上纹着各色之物,其中一个光头的大汉和臃肿男子特别显眼。 河山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至少段漠这一年之内,也顶多逛了半个河山镇,所以这边一片的客栈之类的掌柜小二等人才会认不出他来,更别提他还戴着个草帽。 可这光头大汉和臃肿男子就不一样了,他们在河山镇可是小有名气的地痞流氓,成群结队,只要给钱就会办事,下手狠辣,和官府那边也有关系打点,所以寻常人家可不会去招惹他们。 强拆老刘的酒馆,便是老药堂找的这群人,用刀鞘拍段漠脸羞辱他的也是这群人,拿热菜盘子扣段漠头上的还是这群人。 段漠在河山镇里,认识他的人都说他脾气好,整天笑呵呵的,和善个紧,礼貌也懂事,颇得街坊邻居喜爱,可若是换个地方,换群人,就如恶洲,就如无法地带,见到他这张脸庞,纵使是那些无恶不作,丧尽天良的大恶徒也得第三条腿都打颤为止。 东方玉前不久就在感叹,一年的安稳岁月已经磨掉了段漠的菱角,让他变得不像他了,东方玉觉得段漠已经失去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张狂,该有的盛气。 想当年,初入恶洲的段漠,最先让世人知道的,是他那令人头皮发麻,心头胆寒的睚眦必报。 这是一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不死不休的疯子。 不过不得不说,退出恶洲,在河山镇蛰伏了一年,段漠的心态的确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否则也不会忍下那一日的羞辱。 段漠重新低下头,埋头解决面前的饭菜,他对面的段微微撇嘴,突然诡异一笑,手指轻捻。 有凉风透过窗户吹进,夜晚的风,一向很凉很冷,似乎可以渗进骨子里,被寒风侵袭的光头大汉冷不丁的抖了抖身子,愈发醉意朦胧,抬头看了一眼,扯着喉咙喊道:“哎,小二!赶紧的,把窗户关上,你他娘的,快冻死老子了。” 小二嘟囔着走过去关上了窗。 光头大汉还没继续夹几筷子,又是一阵凉风吹的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气的一拍筷子在桌上,吼道:“小二!你这该死的小二!” 小二懵了,而后指着那个站在窗户边的斗笠青年,委屈道:“这不关我事,是他开开的。” 光头大汉恶狠狠的转头瞪着那个倚靠着窗棂的斗笠青年,骂道:“小子,你挑事呢?” 东方玉微微压低帽檐,指了指左手边那个端坐在桌子上,背靠着众人的挺拔背影:“我们家少爷说天比较热,还是开着窗比较好。” 段漠放下了手上的筷子,轻轻叹了口气。 这东方玉。 真的是。 该死。 东方玉瞅着那气势汹汹走过去的光头大汉,斗笠下的脸庞上满是古怪笑意。 本就凶煞极重的光头大汉此刻酗酒之下更是毫无控制,一脚便是踹在东方玉身前桌子上,力道之大,使得桌子滑出去好几米撞在另外一张上,汤汁酒rou洒了一地,那光头大汉伸手看似熟络的揽住段漠的肩膀,实际手腕箍着他的脖颈,缓缓用力,阴冷笑道:“小子,我听说你好像觉得很热,要不要大爷我帮你凉快凉快?” 东方玉唯恐天下不乱,大喊道:“喂,你干啥,你要是敢动手,我立马就报官抓你们!” 不远处那一桌人放肆大笑,臃肿胖子乐道:“去啊,我们就在这里等你报官。” 旁边一人哈哈大笑:“小子,要不要我去帮你们喊,那方县令我们可是熟得很呢。” 光头男子嗤笑一声,手臂猛地用力,想要将段漠狠狠甩在地上,下一刻,光头男子便皱紧了眉头,他这倾力之下,竟然根本无法将端坐在凳子上的段漠扯倒。 下一刻,一只修长手掌缓缓抓住了他的手腕,巨力之下,轻松拿开了他箍在脖子上的粗壮手臂。 “疼疼,疼!” 光头男子哀嚎不止,桌上几人惊骇欲绝。 东方玉咧嘴狞笑。 好戏,开场了。 人物外传之余长生(魔鬼坟) ———————— 戚望今年十六了。 十六,一个说大不大,说小又不能继续把他当小鬼看的年纪了,戚望和附近乡邻的孩子一样,有着这个年纪的自负和骄傲,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不甘平庸,来不及祈祷,就已经开始向往外面的世界。 翻过那座连绵二百里的山脉,就是那个叫做周夏的广袤土地。 “唉……” 戚望躺在树荫下,手背搁在额前,从指缝间透出的空间能让他清晰见到头顶枝繁叶茂的树冠以及洒下的点点阳光,这无趣平淡的生活,索然无味。 他有点想念古先生了。 古先生已经走了三年了,他原本是镇上的一个教书先生,戚望天生不喜读书,所以很少去书院上课,但是每周的周六,不管在干什么,戚望都会放下手上的活花半个小时跑到那间四四面土墙围起来的土屋里去听古先生讲述外面的世界。 那是古先生的惯例,他是一个外来人,在十年前落户于小镇,他的脑子里总有很多戚望想也想不到的奇闻异事。 在古先生的口中,外面的那片土地叫周夏,而周夏之大,足足有九洲,而每一洲又有很多郡,一郡之中也有很多城,具体的古先生也没说,反正戚望只知道,就是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大的无穷无尽。 周夏多得是普通人,但也有很多奇人异士,戚望记得最深的就是古先生说的,那帮子会飞的人。 古先生把他们称作灵修,也能叫武者,那些灵修不用翅膀就能上天入海,一日千里,要是打起架来,古先生说他们整个镇的人一起上,都打不过他们一个人,还记得当时的戚望和那些一起听古先生的小孩子都震惊的无以复加。 一个镇的人加起来都打不过一个人吗? 戚望后来想了想,觉得不怎么可信,他也算是镇上会惹事情的主了,附近乡上哪家小子没挨过他揍?他觉得自己能打二个同龄人,要是发发狠,应该能打三个,要是来了四个,那就麻烦了,就算手上能有家伙也够呛,五个以上的话,老老实实挨揍吧。 而四五个小孩加起来,就算是和镇上那些年纪大的小地痞都能干上一架,还保证是他们完胜,这样一想,镇上有一千多口子人,一人拿把柴刀也能砍死那些所谓的灵者了吧。 他们又没有三头六臂。 想着想着,太阳就往西边落下了,戚望回过神来,一拍脑袋,差点把活给忘了,估摸着时间,老猎头也快回铺子了,得赶紧回去帮忙了。 戚望跑下了山,对着不远处的小镇而去,小镇并不大,一条青石板铺成的中路,二边是零零散散的小店铺,有稚童坐在自家门前的门槛上捧着大瓷碗扒饭,也有路边树荫下石凳上三三二二聚齐的男女唠嗑,悠闲的老太老爷躺在门口阴凉处的躺椅上。 “哟,良哥儿,哪采的果?” 戚望随手拿起摊铺上红彤彤的果子,咬了一口,熟络的打着招呼:“真甜,不错啊。” 铺子后面正在忙活的青年擦了擦汗,笑道:“镇外东边的小沟里,早些年老爹栽下去的树,往常没在意,现在都长熟了。” 青年从一旁拿过,不布袋停的往口袋里装着,直到装得满满后拎给戚望:“哎,小戚,拿着。” “太多了吧。” 戚望掂量了一下,这里离铺子还有二里路呢,拎着这么多,等到了手也抽筋了。 “不多不多。” 青年搓了搓手,看了看四周,赶忙轻声道:“今天是老猎头回来的日子,你回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家伙什,尽量给我留点,你上次送的那只牛角是真棒,太漂亮了。” 戚望从口袋里拿出一些,而后把布袋抗在肩上,边吃边含糊道:“放心……少不了你的。” 小镇上的人靠山吃山,镇上的汉子经常会去结伴去山中捕猎,而老猎头作为技术最高超的老猎手,在小镇分外吃香,每一次他带回的稀奇猎物都能收到人们的追捧,也正是如此,老猎头才能有余力在戚望十二岁的时候接过了抚养他的担子。 “嘿嘿,谢了哈。” 青年笑意满满:“明天晚上来找我,我请你喝新酿的青果酒!” 戚望眼睛一亮,摸了摸下巴,灿烂笑道:“这事儿,准了!” 扛着一肩果子的戚望走在路上,和身旁经过的男女老少打着招呼,这小镇千百户人,不说多的,至少也有一半曾经照顾过戚望,他是个孤儿,从小吃百家饭长大,心底善良的小镇人即使再苦再饿的日子,也总能互相凑凑,一家一顿的拉扯大这个孩子。 “梁妈,这么早就开锅了啊。” “哎哎,于家的那小屁孩,见到你望哥儿也不知道喊一声,还躲呢?” “哟,秦叔,这砍刀怪好啊,借我耍二天呗?” 戚望走走停停,终于在黄昏的最后一刻站在了一间铺子前,门口挂着一块铜锈都有些剥落的招牌,上面刻着三个字:老猎铺。 “还没回来么?” 戚望狐疑,在门口一块青石下摸摸索索,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门后屋内了无一人,他把布袋放在一旁,合上了门。 “喂。” 一个手掌搭在戚望肩膀上:“又跑哪疯去了。” 戚望看了一眼从他身旁走进去的娇小身影,微微耸肩:“没去哪,就去后山逛了逛。” 女孩重新推开门,把身上的包袱随手丢在桌子上,拿起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润嗓子:“爹呢,还没回来呢。” 戚望微微点头,摸着下巴道:“按理说这个点应该回来了。” 女孩点亮了屋里的火烛,摇曳的火光映照出她清秀的小脸,小镇的姑娘算不上多美,但也五官标志,眉清目秀,一头长发扎成马尾,轻灵的甩在脑后。 “你啊。” 女孩面露无奈,道:“只要爹一走就没人管得了你,不去书院就天天在外面疯。” 戚望手臂枕在脑后靠在门上,懒懒道:“没有古先生的书院多无趣,天天就是老夫子那些什么治国修身,听的耳朵都起茧了。” 知晓戚望脾气的女孩没有再多说,而是走到门槛处坐下,抱着膝盖望着外面已经暗下来的街道,疑惑道:“夜晚是忌赶路的,天黑了也没回来,爹他们怕是今天回不来了吧。” 女孩天性偏忧,皱眉道:“不会路上出什么事耽搁了吧。” 戚望注视着屋内挂着的琳琅满目的兽头犄角,虎豹野猪,甚至连熊的脑袋也有,足以证明老猎头大半辈子的猎户生活,对于他,戚望还是很服气的,当即随意道:“放心吧,天塌了也砸不死老猎头,我带了果子,将就着吃吧,我待会出门耍耍去。” “早些回来。” 女孩轻揉眉头:“大晚上的别老是瞎跑。” 戚望笑嘻嘻的应了一声,离门而去,女孩注视着戚望的离去,而后目光望了一眼远方黑暗中隐隐起伏的山脉,高悬的明月挂在空中,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戚望在路上闲逛,皎洁月光能让他看清脚下的路,他随意瞎走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后镇,镇子后面没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的,只有不远处那由竹篱笆围成的一排小木屋了。 那是镇上的书院,原先有二个教书先生,后来古先生走了,只剩下老夫子一人了。 戚望一屁股坐在青石上,遥望着那小屋,脑海里浮现起三年前古先生的模样,他从不握教鞭,布衫缝缝补补也不知道穿了多久了,但一直很干净,脚上永远是那黑布白底布鞋,古先生的笑很淡然,很平静,戚望每次看见古先生的笑就会移不开目光,再躁动的年轻心也会平静下来。 他觉得,古先生身上有一种很特殊的气质,让人很舒服,很自然。 坐了一会儿,戚望觉得有些冷了,现在已经入秋,不能再像夏天一样随便找个地就躺着睡了,他手臂抱在胸前,迈着小碎步往铺子赶,还没走多久,他就远远瞧见自家铺子周围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回来了么。” 戚望见怪不怪,每次老猎头他们回来都是村里最热闹的时候。 “不知道老猎头他们这次打了点什么。” 戚望满怀希望的往回赶,突然,他隐隐间听到了对骂声,还有不少泣声,这让他心头一紧,每次出去捕猎并不是都能安然无恙的,也出过几次事,常在路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戚望赶紧往铺子跑,突然,一道黑影从旁边扑了出来,力气之大,让戚望始料未及,他整个人重重倒在地上,滚到了路边小沟你,黑影顺势捂住了他的嘴巴,制住了他的动作。 “唔……” 戚望本能的想要挣扎,耳边响起了熟悉的急促声音。 “别喊!” 黑影重重低喝一声,月光下,露出一张干瘦的脸庞,皱纹密布,双眼却炯炯有神。 “老猎头?” 戚望一愣,这时他才发现沟内竟然都趴满了人,粗略一数,的有二三十人,个个身背弩箭,挎着砍刀,竟是出去打猎的一众人。 “你们怎么会躲在这?” 戚望瞪大眼睛,目光顿时变了,那铺子前面那么热闹,又是怎么回事? 老猎头髋骨高高鼓起,神色阴狠的让戚望害怕,周边的镇上汉子也是一身凶气,直到此刻,戚望才发现,所有人的身上都或多或少带着伤势,就连老猎头肩膀上都缠着染血的绷带。 “究竟怎么回事?” 戚望惊声问道。 “轻点声!” 一旁的魁梧汉子一把将戚望脑袋按下,戚望的整张脸都差点埋进土里,所有人都紧绷着身体,连大气也不敢出。 老猎头眼球泛着血丝,死死盯着自己铺子处的冲天火光,舌头轻舔面前的刀刃,神色可怕,低语道:“我们……” “碰上了妖怪……” “妖怪?” 戚望只觉得头皮一炸,满目惊恐。 小镇上的人对于那些神鬼之说一向忌讳如深,特别是老猎头这种经常入山的猎户,从不敢妄言这些,既然他说碰上了,那想必定是遇上了诡异莫测的事情。 “跟我走!” 老猎头微微直起腰,打了个手势,轻声喊了一句,大家伙都跟着老猎头悄悄的顺着小沟往前走,慢慢接近铺子,戚望被魁梧汉子护在身旁,小心翼翼的跟上了队伍。 “柳伯……” 戚望压低分贝,还想问什么,被魁梧汉子瞪了一眼,只能咽下喉中的话,此刻所有人都仿佛绷紧的弦,没人能再顾忌的上戚望,这让戚望愈发感觉心头发凉,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静静随行。 片刻后,小沟到了头,众人趴在沟内,在这里已经能清晰看见铺子的招牌了,一大圈人拿着火把聚在铺子旁,人越聚越多,还不断有人赶来。 戚望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观察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在一起,根本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情况,正当戚望焦急之时,人群突兀的爆发尖叫,原本聚拢的人群顿时四散逃窜,还夹杂着恐惧哭喊。 “杀人了!” “快逃!” 戚望的心脏漏跳了一拍,随着人群的散去,铺子前方的情况顿时明朗。 六个人! 六个穿着黑袍的异乡人。 不对,中间那人,是格外显眼的墨绿色长袍。 五人分别而站,那墨绿色长袍之人瞧不见面容,静静坐在椅子之上。 “那是……” 戚望瞳孔猛地一缩,他瞧见铺子门口的柱子上,一个人挂在上面,额头上钉着一把匕首,那是镇子头上的杨二,一个脾气蛮暴躁的家伙,很容易就脸红脖子粗,平常老是大大咧咧,镇子上谁也不服,就认老猎头一人,他原本这次也该跟着队伍进山,只不过临行时不小心崴了脚便罢了。 殷红的鲜血从老杨额头往下淌,经过鼻梁顺着下巴滴落在他的灰麻衫上,他的表情还停顿在怒气冲冲的模样上,由此可见,他是被一击毙命的。 这是戚望第一次见到死人,虽然他平常老牛气哄哄的在同龄人里吹自己胆子有多大,但当真碰上这种事,他还是忍不住颤栗,这是源自身体的本能反应,他只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心悸异常。 白天还活生生的人,现在就成了一具被钉在柱子上的尸体。 “老牛……” 魁梧汉子低喝一声,死死抓住一旁红了眼睛的汉子,其余人反应过来,连忙过下压下那汉子。 “老牛!” 老猎头眼睛瞪得跟牛眼一眼,眼中满是密布的血丝:“你冷静点!” 被三五个压住的汉子动弹不得,面庞涨的通红,怒道:“他们杀了杨子!” 老猎头紧紧攥着手上的弓箭,咬着牙,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我知道!” 被喊作老牛的汉子身体都在剧烈颤抖,怒火攻心,那是和他从小光着屁股长大的兄弟啊,就这样惨死在他眼前。 “你忘记昨天的事了?” 老猎头呼吸都在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二愣子是怎么死的,你看不见?” 人群寂静了。 戚望紧张的看着周围的人,所有人的脸上都充斥着惊惧,不愿回想起昨日的恐怖一幕。 “他们是妖怪,是妖怪啊!” 老猎头声音粗重了很多:“都先冷静一下,再看看,再找机会!” 正在几人交流间,周围有许多愤怒喝声接连回荡,原先逃窜掉的人群再度聚集,这一次来的大多是青壮男子,老弱妇孺都远远的躲在后面,街道、中路、巷子里不断有人涌来,手上的家伙什从镰刀、菜刀到砍刀弓箭都有,凡是能出的上力的小镇居民都聚集了过来,浩浩荡荡接近四五百口子人,将铺子团团围住。 恐惧是能被情绪冲淡的。 愤而集结的众人怒吼声一波高过一波,声势壮大,看的戚望脑袋也有些发热。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滚出这里!” “杀人偿命!” 面对愤怒的人群,被围在铺子前的六人却波澜不惊,站在座位旁的一个男子抛着手上的碧蓝色小刀,目光随意扫过周围人群,漠然的如同在看一群蝼蚁。 “就是他!杀了老杨!” 人群中响起一道愤恨声音,所有的目光聚集在了男子身上。 “哟。” 男子微微摊手,却是笑道:“蛮夷人们,别这么大火气么,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我们是来找人的,何必闹得这么大阵仗呢?” “我找你大爷!” 血气方刚的一个小镇青年举起手上砍刀便冲向了前面的九人,怒喊道:“给老杨报仇!” 剩下的人群一拥而上,如潮水般淹没了中间的人群。 最先冲到的青年朝着男子脑袋便是迎空劈下,男子微微皱眉,有些不悦:“现在的人,就这么不怕死的吗?”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四面八方而来的诸多利器,可除了那男子之外,剩下八人都无动于衷,皆不动不闪。 男子看似轻缓的举起手,看其模样,竟是想徒手抓住砍下的刀刃,还不待青年反应过来,他的刀刃便已经落在了男子手间,且再也无法下落分毫。 “彭……” 生铁所铸的砍刀硬生生折断了。 青年愣愣的看着于自己擦肩而过的半截砍刀,身子因失去平衡滚到在地,紧接着,青年见到身边躺满了和自己一样倒地的人,他们的脸上也尽是发愣、疑惑和不知所措。 发生了什么? 唯有站在外圈的人方才清清楚楚见到,在刚才那短短一瞬,所有砍向他们的利器,除了被男子扳断的那一把砍刀外,剩下的都在空中莫名其妙的断裂,众人在掀翻在地,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青年挣扎着站起身,还不待他站稳,男子屈指一弹,手上的碧蓝色匕首如一道蓝芒,转瞬即逝,一如青年的人生般停滞了。 “咚……” 低沉的声音回荡着,又多了一个被钉死在柱子上的人。 “千万……别站起来!” 男子的声音如鬼魅般回荡着,所有倒在地上的人都开始发抖,还未冲上来的人群也陷入了恐惧中,这是人力能及的事情吗? “对,就是这样……” 男子手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把相同的匕首,他的眼白逐渐开始变红,整双眼睛都变得有些异样:“老老实实的趴着,闭上嘴,别……” 男子屈指连弹,三道蓝芒掠过,不远处刚欲逃跑的二人和一个下意识要尖叫的妇女被钉在了身后的大石头上。 “别说话,别跑,安静的……” 男子将嘴里的话缓缓说完,他的眼睛已经变得通红异常,再没有眼白,像极了往里里口口相传的妖怪。 “听我说。” 男子站在伏地的人群中,语速轻缓,扫视着周围因为极度恐惧而颤栗的众人。 整个小镇的人,竟然都奈何不了一人。 躲在沟内的戚望脑海一片空白,这颠覆了他以往的世界观,他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身旁的老猎头等人,他们也陷入了呆滞之中。 “灵……灵修!” 戚望脑袋里,突然蹦出了二个字。 他突兀的想起了古先生曾经的笑言。 “你们小镇的所有人加起来,也打不过一个灵者。” 戚望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一句话在回荡。 恐惧、无助、愤怒交织着,让戚望失去了行动能力,只是傻傻的趴在沟里,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有些模糊。 他耳边似乎传来了一声声怒吼,声音却仿佛是从很远的远方来的,他的模糊视线里冲进了一群人,有一只只箭矢冲向那些人,但旋即便是那一道道蓝芒,紧接着便是一声声死神降临的咚声。 一个二个,三个四个。 附近的石头、柱子和树木上,钉满了人。 这些都曾经是他朝夕相处的小镇人。 戚望控制不了自己身体,麻木的站起身,还不待他走出沟便被一双大手拖了回去,重重摔倒的戚望磕掉了牙齿,嘴里满是泥土和鲜血,痛感终于让他恢复了一些神智,现在在他身边的只剩下老猎头了。 沟内也只剩下他们二人了,冲出去的人群要么倒在地上,要么被钉在了后面的东西上,短短几分钟,已经死了几十人了。 当冲动被恐惧替代,希望被绝对的碾压,剩下的人只剩下害怕,无助,他们只能惊恐的趴在地上,生怕什么时候那蓝光再度出现,身边的人或者自己成为那几十具中的一具。 “戚望。” 老猎头紧紧的按着戚望的肩膀,他深呼吸一口气,扭头凝视着戚望,戚望愣愣的看着老猎头,他那干瘦的苍老脸颊上并无表情,原本的愤怒神色也消散不见。 “好好活着。” 老猎头从沟内站起身,慢慢走上了平地,在所有匍匐着的人群中,这个略显有些佝偻的老人此刻却是最显眼的存在。 一抹蓝光如约而至。 戚望只觉得喉咙里似乎被堵住了,他的脚如灌铅般沉重,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把匕首冲着老猎头的额头而去。 众人皆已绝望。 “叮……” 有清脆的金铁交击声响起,那把原本应该洞穿老猎头脑袋的碧蓝匕首停住了,像是那无形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匕首一般。 站在男子边上的另外一个黑袍人打了个响指,悬浮在空中的碧蓝匕首掉落在地,他拍了拍男子的肩膀,淡淡道:“小四,你这动不动就杀红眼的毛病得改了。” 被称为小四的男子眼中的红芒一瞬而逝,潮水般退去,嘻嘻哈哈的往后退了一步:“嘿嘿,二哥,那剩下的交给你了。” 站出来的黑袍人摘下头顶帽子,露出一张方正的国字脸庞,不怒自威,他望向老猎头,徐徐道:“如果昨天你们就站出来的话,也就没有今天这么多事了。” 老猎头盯着他,冷声道:“行,我可以给你们领路。” 老猎头环视四周被恐惧笼罩的乡亲们,咬牙道:“我知道你们说的那个地方是哪,整个镇上,也只有我曾经到过那地方,所以,我有资格和你们谈条件。” 黑袍人微微一笑,道:“无非就是放过这些人对吧,你放心,我们赶着办正事,只要你识趣,什么都好办。” 黑袍人顿了顿,旋即朝着背后小四打了个手势:“当然了,为了防止你耍什么小花样,我们也得给你加点约束。” 小四手掌一抛,手上的碧蓝匕首突然冲着他们背后的铺子二楼而去,刺在木墙之上,下一瞬,二楼整块木墙裂开了蛛网裂纹,轰然倒塌,老猎头面色终于是变得阴沉,随着木墙的倒塌,躲在后面的娇小身影也是暴露在了灯火下。 女孩捂着红唇,小脸煞白,脸颊上有着清晰的泪痕,正惊惧的望着楼下的众人。 “这个……” 黑袍人指了指二楼的女孩,笑道:“我若是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你的女儿吧?” 老猎头面目上攀上令人生畏的可惧表情,阴沉道:“你们若敢伤她,这辈子也别想找到魔鬼坟!” “噢……” 黑袍人抓的重点却不是前面那句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至始至终都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的墨绿色长袍人,咧嘴笑道:“余长生,看来找对地方了,原来那里叫做魔鬼坟。” 椅上之人十指交叉于身前,他的声音很中和,听不出男女之分:“魔鬼坟么?” 墨绿色长袍男子此刻终于抬起头,皮囊不差,只不过眼中却是一片死寂。 “那就应该没错了,我们要的东西应该就在这里。” 余长生缓缓起身,淡漠道:“我们走。” “这些人怎么办?” 小四望向了余长生。 余长生瞥了一眼楼上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孩,再回过头来瞧着老猎头,虽然带着笑,但说的话却毫无温度,彻骨冰凉:“除了这二人,剩下的……全都屠了吧。” 小四眉头一挑,却并未立刻动手,而是看向黑袍人。 黑袍人嘴角掀起残忍弧度:“余长生阿余长生阿,你可比我更像是恶洲人啊,当年老子杀一人,你就要救一个,现在怎么比我还嗜杀了?” 余长生面无表情。 黑袍人古怪一笑,吩咐道:“照做吧。” 空气中开始弥漫血腥味 灾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