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涟漪起,何所依(2)
罗熙一人在西堂独坐,奏折堆积如山,他一一信手翻过,随着岁月愈加深沉的城府,叫人从他面上看不出丝毫烦扰的神色。甚至他还略有些悠然自得的态度散发周。廊外一沁清泉,泠泠的光影在水波间构成一卷生动的色调,如美人洗浴飞溅的七彩皂泡,如天上人间飞流直下的清澈瀑布,光彩围绕中无比灵秀的泓泓柔波,在云南浅秋的幕下恍如丝绸般的舒展欢快和幸福,入眼波光粼粼,潋滟无边。 他见我进来,微微抬眸,眼中映着清泉流水,光泽无限,“淼淼子还未好全,怎么就过来了?” 我浅笑着看他,一脸无事,“陛下气色这样好,真是应了那句人逢喜事精神爽?” 罗熙轻笑道:“哪里来的什么喜事,只不过是之前风波诸事尾声已毕,到底都渐渐平息安稳下来了而已。” 我低下头,撇嘴淡淡笑道:“陛下英明,定能将红月宫那些人绳之於法,也必不会平白无故的牵连到无辜之人。” 罗熙愣了一愣,转过来,神色有些微妙,“淼淼可是有何人对你说了什么?” 我心下一凛,摇了摇头说:“不曾有人对我说过什么,”假意露出好奇的目光问,“陛下为何这样问?难不成陛下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罗熙抚着我的肩膀道:“没有,”轻笑了笑,“朕只是担心有人对你胡说八道。” 我稍稍沉吟,拉着他的衣袖,问道:“淼淼也好奇想问问陛下,陛下预备如何处置那些红月宫的人?” 罗熙顺势拽过我的手,一拉一拖,揽住我道:“红月宫人刺杀于朕,皆是叛党,以谋逆之罪处置便是。” 我低头浅笑,“陛下仁厚,还给他们留了个全尸入殓,若是换做旁人,大概早就处以极刑了。” 罗熙轻叹道:“因为朕知道这些人并非主谋,他们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对他们再如何狠厉,其实都无济于事。” 我道:“主谋?”我心一震,难怪罗熙一把控制住吴耀,他必定知道红月宫后是云南王在捣鬼。 罗熙看着我,悄声“嗯”了一下,“不然你以为仅凭红月宫就能翻出这么大的风浪来?” 我点头道:“是啊,”又盯着罗熙,“陛下可是查到了什么?” 罗熙想了想,抿嘴笑道:“淼淼聪慧,一点即通,什么都瞒不过你,朕查到,红月宫背后乃是云南王的势力在长久支持。” 我忙问:“那陛下接下来想要怎么做?” 罗熙轻蹙了蹙眉,“朕还未想好。” 我依依问:“陛下在犹豫什么?” 罗熙道:“云南王世子。朕到底该不该留他一条命。”他的语气十分深沉,眼神死死的落在我面上,仿佛在试探于我,又仿佛在捕捉我面上的丝缕神色。 我言语间透出些许紧张,说:“陛下要拿哥哥开刀吗?” 罗熙默然点头。 我故作思考模样,半晌,踌躇道:“一切要以大局为重,我与哥哥相处三年,虽说感甚笃,但是他毕竟不是我的亲哥哥,在大局面前,这点感就显得十分微不足道了,若是一定要这么做,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罗熙道:“你竟如此能放得下?” 我低笑道:“放不下也得放得下,三年过去了,我到底也该成长一些了。有些人若是实在保不全也就算了。” 罗熙道:“你既这么说,朕也能放心了,要想办他,也得有个由头才好。” 我浅笑道:“陛下想找个由头还不简单?”我微微放下心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大概吴耀还能再多活几了。但也只是几而已,几之后,又该怎么样呢?我不敢想,只能拖一,是一。吴耀到底也是云南王的亲生儿子,想来云南王应该不会坐视不理的吧! 罗熙道:“且先放一放吧。” 我急问:“为何?” 罗熙低声道:“要他的命于朕来说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事。” 我问:“那何以陛下方才为此事如此苦恼?” 罗熙道:“朕苦恼的并非杀不杀他,而是你对此事的反应。” 我问:“我?” 罗熙点头说:“若是你过于看重你与他三年的兄妹之,朕一旦动了手,不知该如何跟你交代,到那时,你岂不是会更加记恨于朕。” 我垂眸道:“淼淼不敢。” 罗熙抚上我的面颊说:“你在朕面前,还有何不敢的?” 我道:“所以方才陛下是在我的话咯?” 罗熙轻笑点头,“朕,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先行探一探你的心意。” 我想了想,柔声问:“如果今我没有来到这里找过陛下,那陛下又会如何处置此事?” 罗熙沉声道:“那么,他恐怕活不过今晚。” 我子一颤,“什么?” 罗熙叹出一口气道:“朕会叫人悄悄把他处理掉,你不会得知任何消息。” 我担忧说:“那陛下岂不是也会陷于危险当中?爹……不,”我低了低头,“云南王定不会善罢甘休。” 罗熙嘴角勾出一抹上扬的弧度,道:“朕必然能全而退。” 我实在看不透罗熙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事,只是在心里暗暗的庆幸,若再来迟一步,吴耀的命就要被悬于房梁之上了,如同待人宰割的牛羊一般摇摇坠。我道:“陛下能全而退就好,哥哥毕竟是云南王世子,他生死怎样,我已然是顾不上了。” 罗熙把我拥在怀中,我伏在他前,无声无息的笑了。 我正望着窗外一袭黄色的芭蕉扇叶恍惚出神。门伴着一声脆响,被一下弹开。我猛然一惊,收回思绪,慢慢直起子,蹙眉向门口看去,唤出一句:“怎么了?” 罗熙跟着厉声问:“怎么回事?!” 一个小公公连滚带爬的进来,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着说:“奴才该死,奴才没拦住。” 建宁随后闯进来,目光直直的瞪着我,着白色薄纱抹,上头绣着淡粉色的石榴花开,腰系蝶舞曳地裙,手挽薄雾霞红色拖地烟纱,风鬟雾鬓,有些许散乱,发中别着几枝珍珠堆纱石榴簪。 我举眸望着建宁,幽幽道:“公主,你怎么闯进来了?” 建宁凝视着我道:“我不来还不知道,你竟是个这样污秽的女子!亏我还把你当做最好的姐妹!”建宁说出口的话实在难听,发生了什么,我心里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看着建宁气得耳根躁红的模样,我就知她必然是动了真气,忙上前去,握住她冰凉的指尖,解释道:“公主,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误会我了。” 她别过头去,一把甩开我的手,冷冷道:“拿开你的手!” 我缓缓吁了一口气,继续解释道:“公主!你真的误会了!” 建宁含泪,眼中红色的血丝犹如蜘网密布,抬手指着我,目光哀怨,声音低沉的好像是从腔中发出的一般,“淼淼,我多希望我是误会了你,可是我没有,从头到尾你说的话,一字一句,我都听得一清二楚,我不曾想到,你竟能如此心狠!” 我低头无话。 建宁泪水潸潸而落,划过两腮,她捂面啜泣,几近失声道:“吴耀即便不是你的亲哥哥,那也有三年来对你的照顾之,你竟这样狠心不救他。” 我低下头,只能隐忍不发一言,心中宛然伤感,这才发现,原来被人误会是这样委屈,这样痛苦不可言说。罗熙走近我边,拢我入怀,怀抱坚定而有力,眉目间神色一动,肃声道:“建宁,够了。” 建宁斜目看着我们怒气冲冲,回头大笑两声道:“我根本就还没说够,”一把拉过我的手腕,捏得我生疼,如果不是我亲眼见到建宁就在面前,我根本就不敢相信,她的力气也会如此之大,“你不是说你心里的人是明世子吗?” 我看着建宁的脸上肌在轻轻颤动,拳了拳手,“公主,你冷静一点。” 建宁手上的力气愈加大,盯着我的眸子再没了之前婉转的流光,只有“目眦裂”可以形容,“我怎么冷静!你们要杀吴耀!那是我的夫君!” 罗熙提着建宁的肩膀拽过她,向后一推,建宁踉跄两步,跌落在地上。罗熙沉声道:“他是你的夫君,但他也是云南王世子!”眸子淡淡一垂,声音冷淡到没有一丝温度,“你别忘了自己的份,南梁公主,如此这般!成何体统!” 建宁从地上艰难的爬起,眼泪一如断线的珍珠,凄清道:“是啊,我是公主,我就活该为了皇权牺牲自己的幸福。容若如是。吴耀亦如是。为什么我就是得不到我想要的幸福呢?为什么?!凭什么?!” 我想过去扶起建宁,却被罗熙一把拦住。 “简直没有一点公主的样子!让她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可是公主她……”我实在进退两难。 罗熙轻轻一哼,指着建宁,“想来是朕与太后平里太过宠纵的缘故,竟叫你如今都敢这样放肆了,一点家教也无!” 我略皱了皱眉,看着罗熙劝道:“公主只是太过激动了。” 罗熙拉过我的手,“让你受委屈了,”我摇了摇头,罗熙又侧头对着还跪在那里的公公道,“把公主拉下去,叫她自己在房中好好反思反思近来的言行。” 公公还未上前,我忙使了个眼色,公公定在原地,我盯着罗熙悄声道:“陛下,公主这样我实在不放心,若公主一人在房里何时做出什么傻事来又如何是好?” 罗熙的手指轻轻抚上我的发鬓,玛瑙水滴金珠鸾头金步摇的翡翠流苏轻轻打在肩头,凉凉的好像夜里冰寒的冷雨,他正开口,建宁却抢先吼道:“你侬我侬,忒煞多?”说完,银铃般的笑声从建宁嘴中隐隐而出,刺耳至极,讽刺至极。 我走过去,蹲在建宁的面前,低低道:“公主……”微微沉吟,半晌,才道:“你是在讽刺我吗?” 建宁冷峻的看着我答:“是。原来你也知道我是在讽刺你啊,”笑了笑,“不过你应该不会觉得羞耻的。”建宁扫过我的目光里尽是嫌恶。 说时迟,那时快。 我嘴还未张开,便觉得后仿若有一阵风过,原来已有两声响亮的“啪啪”狠狠的扇过了建宁的耳颊,建宁猛地重又栽到地上,好像磕到了额头。我心一揪,忙过去扶,却被无的推开。罗熙一手把我拉起,拥在怀中,一手大袖一挥,“建宁,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种市井之言是你一个堂堂公主能说得出口的吗?” 建宁鬓发已散,朱钗已斜。看着她这副模样,我心疼之余,更是震惊她对吴耀的根深重,不得不为她后暗暗担心。我道:“公主,你真的应该冷静一下,你这个样子,对谁都不好。” 建宁恨恨道:“淼淼,我现在还真是开始佩服你了,一手抓着我三哥,一手拎着明世子,你不是一直跟我说,你喜欢的是明世子,是沧泱吗?现在你与我三哥在这里私会又算什么?原来我以为你是过来为吴耀求,”闷哼一声,“走近一听,才晓得根本就是和我三哥在一起商量着怎么杀他!” 我蹙眉道:“公主一直在偷听我们说话?” 建宁道:“是,你能拿我怎么样?” 我沉沉吸气,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算准了一切,偏偏没有算到建宁会趴在窗角边偷听。不过这样也好,显得更加真实。 我垂头,眉间轻轻一蹙。 罗熙严声说:“淼淼自然不能把你怎样,但朕作为你的哥哥,今才惶然发觉以往对你实在疏于管教,才酿至今之事,自己回房中闭门思过去吧,”罗熙见建宁不动,又道,“难不成你还要朕真的让公公来拉你走吗?” 建宁面色惨白,尽是绝望神色。 我依在罗熙边,沉声道:“公主,一切要以大局为重。” 罗熙侧头望着我,唇角含笑,语气温和如水般,碧波dàng)漾,“惟淼淼者,最得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