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万里遥隔而长唳,鼠辈窃国
最后将储毓骨灰洒在饮光刀上的那个人,是储昭。 饮光刀断,千般妄念皆丛生; 惩尺剑哀,万里遥隔而长唳。 而那个以己身最后的存在而毁灭饮光刀,令帝气重归的女子,如今也不过活在寥寥几个饶心郑 往后数十年在英明神武的君上领导下,旸国平定四海,吞吐六合,下归一。 人人交口称赞着的那个古往今来第一帝王旸齐帝的光辉之下,有几个人能记着夹缝求存中给他们尽全力取来的一点安稳? 除了那些曾触碰过她内心的人。 不顾自己被一剑射赡心脉,晏洗兵捂着胸口一路跑到待客行帐前,猛然掀开帐帘。 但见一人雪衣银发,其之气度清若萱草,背对于帐门。 斯人已神削骨瘦,可晏洗兵还是一眼认出他是谁。 “师傅,当真是你。” 她声如哽咽。 当那人转过身来,确是多年不见的青阙君,时非谢。 时非谢容颜未变,只是三千青丝变为华发,眉心一点艳艳血色封行文。 而倒映在时非谢的晏洗兵,已经从一个还没有枪高的红衣长枪,绒球单马尾姑娘,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将军。 她满面尘与血,银盔之内,血rou之上,尽皆新旧剑疮刀斧痕。 时非谢内心欣慰与不忍夹杂:“徒儿,为师来看你了。” 看到师傅的这一瞬间,晏洗兵忽而就什么都不怕了,只是万千悲凉涌上心头:“师傅!” 征轮曾过千重山,飞光更过千千重。 晏洗兵从一开始的只知陷阵杀敌,到之后渐渐能够将师傅拍脑袋教授的兵法运用得已入臻化至境。 这次被冷箭伤人,着实让她不曾想到。 “那个人妻儿为汶国之民,又受了拉拢,这才背后一箭,是徒儿未曾想到。” 她红着眼却还是笑着:“不过师傅你这一来,到时让徒儿惶恐起来了。” 时非谢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张成明艳动人大姑娘模样的徒儿,拍了拍她的肩。 “这些年为师总想,为了为师一己妄念,强行偷转帝气,助你为将,反而让你师娘害了性命,也——” “师傅!” 晏洗兵忽然打断他的话:“您明明知道徒儿喜欢公主,师徒情归师徒情,公主是不可以让的!” 时非谢见她胡搅蛮缠一如往昔,忍不住用拂尘打了她一个爆栗。 “胡闹,为师与她本就是夫妻!” 晏洗兵哼哼唧唧:“那徒儿不管,徒儿都听到了公主那个早死的驸马叫晏兰生,才不是师傅呢。” “你当为师为什么叫你姓晏?” 晏洗兵眨巴眨巴眼,这才砸吧出一点味来:“所以师傅你一开始就想把我当女儿养?” 想了想又点点头:“对哦,师傅能掐会算,知道公主会认我当女儿,所以才占这个便宜。” 时非谢又气又觉好笑,这孩子时候就爱胡搅蛮缠,现在这么大了还不改。 他道:“你呀,为师此来……” “诶师傅——” 晏洗兵看着他手中漂亮的拂尘,不由好奇得问:“这个拂尘从前没有见过。” 她看看这晶莹如雪的颜色,又看看师傅的银白长发,心中想什么不言而喻。 “……你这顽皮鬼。” “这是盈琭麈之尾所做。” 时非谢看着徒儿强打精神左顾右盼而言其他,一时悲伤,“当年为师带你所居住的那个无名山脉,如今已有了名字,为师在此开宗立派,名曰玉麈。” 晏洗兵想了想,高欣:“那我以后岂不是一派大师姐?” 又道:“往后师傅你的徒弟们出去,问起门派,嚯,掌门是青阙君,了不得了不得,大师姐是旸国战神修平将军,更了不得更了不得!” 谁知时非谢却摇摇头:“为师亲传弟子,永远只会有你一个。” 这时晏洗兵才怔愣着道:“是因为公主殿下么?” 她再也抑制不住,在师傅面前红了眼眶:“师傅您知道么,我连公主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她呕心沥血了一辈子,可我连最后送她一程都做不到!” “为师也未曾见到。” “什么?” 时非谢淡淡道:“她自愿挫骨为灰烬,断去饮光刀。” 而时非谢遭受惩尺剑反噬,才有了额间一行血色封行文。 * 江水听到这里,只道故事即将结束。 她看着微生红菱眉间的红痣,忽而开口打断:“就如同你眉心这点?” 微生红菱只道:“若我是,那你该是自比晏洗兵,还是昭邕公主。” 江水笑笑:“能劳红菱费心若此,自当不会亚于昭邕公主。” * 定北军中晏洗兵素有威严,无人敢打扰她与恩师的谈话,军医焦急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想去喊一喊主帅。 晏洗兵掀帘而出时,正好碰上面有菜色的军医。 “将军您终于出来了!快快快,药快凉了!” 她颔首便随之上前,身后亲信掀开帐帘,晏洗兵回头一看果真再无师傅踪影。 她笑了笑,人间诸多事,便如出枪,在无回旋之势。 晏洗兵明白师傅此来,只为一件事。 但多年未见,她想,这最后一面还是要高高兴兴为好。 “什么!修平将军战死!” 储昭如今已是不惑之年,晏洗兵也已经有近十年未曾回到过京州。 从屿尚之役,到之后攻打汶国,万国,安国,四处征战累累功勋。 她的捷报频频传来,可她却再也未曾踏足京州一步。 即便是早些年穆家兄弟叛国,京州局势瞬息万变之间内政危如卵累,储昭一时不慎险些驾崩。 晏洗兵也只是派了五万亲兵回京州,待到局面稳定再回边境。 修平,修平。 长修此生而镇安平乱也。 储昭原本只当她是因为亲近皇姐这才有心给自己难堪,帝王一怒何其巍然? 若非感念她功勋卓着,边境离不得她,储昭早便诏她回京州一通发落了! 后来还是余穷,也就是旸齐帝后宫中唯一的王后,替晏洗兵情才将这风波平息下来。 而今下已定,晏洗兵却忽然战死。 储昭不可谓是不惊疑惋惜。 然而随着晏洗兵的死讯,渐渐传来的是各地战火又起,复有燎原之势。 储昭从一开始的震怒势必要诛灭叛军,到后来渐渐因为定北军军心溃散,而多有败仗。 旸国一时危矣。 微生红菱告诉江水,这是当初时非谢所窃帝气反噬之因果,将星陨落,帝气无依。 纵然是大贤重生,圣人再世,也于济无补。 这一点时非谢也曾清楚告诉过他的妻子,储毓,只要再多留孽凰一刻,她便能够成为下第一,古往今来最富盛名的女帝。 但此时此刻,对此不知的储昭只觉焦头烂额。 他见民生衰败恨不能以身替之,若是以自己一死可以换来千秋安稳,储昭自甘愿付皇姐千尘! 可难道要他便任由鼠辈窃国? “圣上,圣上!” 慌慌张张闯进来的侍从还在大喊大叫,储昭一阵心烦:“何事?” “神仙!神仙来了!” 那侍从话音刚落,储昭还未来得及走下王位,便见青云垂入殿。 他看清来人,一时困惑,良久才道: “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