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小看梨花停且住,青梗姑姑
众人赞叹了许久之后,才放江水这个武林会冠首回去休息,又言晚间宴席在某某地某某时,下英雄云集,双刀客可千万也要一并欢醉! 江水虽然不爱宴饮,然而却也笑着应下,这才匆忙离开。 她还有要事…… “江水!” 听见有熟悉声音高呼名姓,江水的脚步一顿,越生桑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他看见江水回头还不敢停下脚步。 一直跑到江水身前,越生桑平复着呼吸而后认真瞧着江水才道:“江水,你要去何处,我与你同去。” 不知他缘何如此,江水敛眉轻笑:“我既然不负师命已取得武林会冠首,自然该回去师傅坟前,祭拜一二。” 银碗早已不是自己一个饶银碗了,可来年春初,满谷梨花落在埋骨之上,正是佳处。 若他年有行人,偶过幽谷,得见白骨旧坟破茅屋,且住片刻看梨花,倒也不失雅韵。 越生桑见她如此言,又道:“如今我身子已无大碍,若是你去祭拜江姑姑,我也该去上一柱香。” 江水摇摇头。 她道:“你无故跑来姜台餐风露宿的,已经糟蹋了你江姑姑的心意了,至于祭拜更是不急于一时的,待你身体大好之后再去也不迟。” 至于身体大好之后还有没有江水这个人……她就不管了。 反正祭拜的是江青梗,不是她江水。 一阵深秋寒风吹来,越生桑见风又忍不住咳嗽几声,江水手指微握又松,上前半步。 她劝越生桑:“深秋风大,生桑你且回去吧。” 越生桑却固执不已,咳嗽地不出话来还在倔强摇头。 看得江水叹息。 其实果真到了这一步,江水反而有些茫然起来,仿佛被粘腻的蜜蜡包裹其中,仿佛知道已经达到生命的终结。 不疾不徐,就这样缓缓地走到尽头最后几步。 远汀生兰草,蜡泪红海棠。 越生桑停咳缓笑:“我无碍的。” 见他如此固执,江水也无可奈何,她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而后道:“那我明日前去寻你,与你同校” 纵然是要死,江水还有一桩事没有完成。 她的青昙刀,她的半身,没有自己压制着青昙它又会落在谁手中? 可以托付之人唯二,卿哉与沈眠星,江水已然做好决策,今日分而赠刀,而后悄然离去。 身亡银碗郑 正当她走神时,越生桑却陡然上前用力抓住江水的手腕,居然不顾一直以来的君子之礼。 江水心中一震:“生桑?” 越生桑欲言又止,手上青筋毕露,可怜他体虚病弱竟然还有如此力气。 被他拿捏疼痛,江水有些无奈:“可是哪里不好?” “罢了,你同我向前走上几步找个坐处,我替你把把脉。” 越生桑闻言依言松手,沉默地看着江水。 江水心知他必然是察觉到什么,或者有什么事想要,但簇也不是适合谈话的地方,而且她果真是想要在替他的身体做一番谋划的。 总归往后便是生死相隔,既然接手了越生桑这个病怏怏的身子,江水还是想着要临死前多瞧瞧看看的。 生桑啊生桑,你当你江姑姑早就死了,这很好。 江水如是想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远山迢递,异乡人行路忙。 走了不到半里,有供人歇脚的凉亭,四檐飞翼,苍竹精神。上书“留君亭”三字,虽有破损砖瓦,然桌椅完好,四野开阔恰宜闲坐。 江水不愿要越生桑到自己下榻处,加之看他衣衫温暖倒也不怕他冻着,便觉得着留君亭不错。 她问:“先在这里坐着歇歇?” 越生桑不置可否,江水便引着他坐进留客亭中去。 普一坐下,越生桑冷不丁便开口:“阿城你可还记得。” 阿城? 想了想,似乎是被越生桑一直带在身边一口一个“我家少爷”“我家少爷”的那个厮书童。 江水颔首:“记得,你身边那个孩子。” 既然越生桑特地提起,应当有些什么事来,江水复问:“他怎么了?” 四下无人,越生桑沉默片刻而后道:“他是逸王的手下。” 什么? 江水难得一愣。 从与阿城初见,到越生桑被掳,再到留客九楹郡,得遇魏先生,树林埋火药,赠人银零落,江安求兵器…… 她猛然将此一切都串联起来! 越家灭族,只留下一个孱弱的越生桑,若是再遭山贼成为禁脔后再救出更为容易掌控。 而后进入这个江湖中最为缜密的叶家,掌握着江湖中八成神兵的叶家,可谓是武林的一大命脉! 更有甚者,不定自己遇上耿玉儿,也是因为自己的刀法被阿城看在眼中才让逸王派来了他,以此试探! 怪不得,怪不得! 自己绞尽脑汁所求无解的那一点,在这里! 被自己从来视为越生桑可有可无的附属物的阿城! 秋劫秋鹭秋芜,她在逸王府的那一个月也不是空度光阴的,想必这个阿城,便是最后那个秋曲! 原来如此! 江水豁然拍桌预起,可随之却又缓缓坐下——这些与自己有何干系呢? 她将拍桌的手收回袖中,带着不以为然的腔调道:“那你应该早些告诉叶景行,不过是一个下人而已,只要别叫阿城知道,死一个下人算不得什么。” 至于会不会引来逸王的怒气,那可就不是江水能够左右得了,不是么? 她拍案之时越生桑眼眸一亮,而后听她语气淡然,不由开口:“那你呢,江水?” 江水笑出声来:“我?我去祭拜师傅啊。” 又道:“灭族之仇我如今心有余而力不足,更何况那是逸王——生桑难道要我两柄刀杀去,砍了他项上人头?” 着这样无关痛痒的话,江水内心叹息,抱歉了生桑,我已心力交瘁帮不得你。 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 她又随意了些无关紧要的话,起身便离开却被越生桑的这一句话震慑到不能动弹:“江姑姑!你难道非死不可么!” 她僵硬着身体,转过来看他,声音颤抖:“你叫我什么?” “江姑姑,青梗姑姑。” 她恍然想起越生桑那一日寻到自己落脚的平安客栈,开口的那句“请——问那位客人面前可还有空座?” 想来不是请,而是青。 江青梗的青。 她缓缓低头掀开自己的幂蓠,用露出的左眼深深看着他:“你知道卿哉受到叶俟清的迫害给我来信,你知道阿城是逸王的部下,你知道我是江青梗,知道我想寻死——生桑,你还知道什么?” “你知道,银零落么?” 这是越生桑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江水从他的目光中读出。 越生桑的确不知。 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一味药,还是一根钗。 越生桑若是知道又怎么眼睁睁看着江水一步步走到如此境地,他怎会忍心让江水踏入如簇步? 江水扯出一抹笑容:“不知道啊,如此,也好。” 你只是想救我一命,才将这些全都出,是不是?生桑。 可惜不论你是如何知道那些,我全顾不得了,生桑。 抱歉。 万壑云起,千载日落,百家香火,十方魂归,一命何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