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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班生

      父亲用才华加努力,辛勤加汗水,因文学作品而改变自身处境的成功之路,作为生活之中切实可行的社会实践,为袁秋华指示着一条人生之路。

      《十月》,《中篇小说选刊》,《收获》,《小说选刊》,《萌芽》,《小说月报》,《花城》,《长江文艺》,《当代》,《作品与争鸣》,《民间文学》,《啄木鸟》,《大众电影》等杂志,袁焕轩一订就是十年。袁秋华利用空闲时间,宛如饥民扑向面包一样,每一期每一本都读六七遍,时而会心微笑,时而悲伤落泪,读到动情处就猫在被窝落泪。方方的《祖父在父亲心中》,她仿写作文〈父亲的母亲〉,没想到题目被老师枪毙,改正为〈奶奶〉。

      文艺杂志向袁秋华开启另一扇心灵之窗。看书养成生活习惯后,只要拿到手,她什么样的书籍,报纸,刊物都看,即使是字典也能看上半个月。阅读丰富了知识面和文学功底,给予思考的空间,和想象的能力,她且像父亲一样,把习作各地投寄,在县报和市报,《武汉晚报》,《知音》,《芳草》,《今古传奇》,等杂志也偶有作品登场。

      十五岁那年,在全地区的征文比赛中,袁秋华拿下第一名。由此可见,她偏科偏得厉害,初中老师对她也是关照有加的,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惋惜。

      《大众电影》,《青年一代》,《新华文摘》,《电影画报》,等时尚杂志,朝袁秋华展示七彩滨纷的城市生活,灯红酒绿的璀璨场景。百花奖,金鸡奖,每一届的得主,最佳男,女主角,及配角,还有提名,她都如数家珍。八十年代最出名的明星,国内的刘晓庆,陈冲,张瑜,斯琴高娃,杨在葆,达式常,郭凯敏,王心刚,及日本的山口百惠,三浦友和,高仓健,田中裕子,香港的周润发,张国荣,钟楚红,陈美龄,台湾的林青霞,王祖贤,美国的梦露,赫本,泰勒,费雯丽,白兰度,盖博等,她们的起家影片,走红影片,袁秋华都看过,原型小说也都看过。最大的震惊,来自〈庐山恋〉里归国女华侨的四十套洋装,和浑身扬溢的洋气,娇气,贵气,傲气,第一次让她意识到原来女孩,除了才华横溢,气质优雅,心胸坦亮外,也可以娇憨可爱,还可以温柔似水,甚至撒娇发嗲,原来男孩,除了像高仓健似的满面沧桑,眉宇之间总有一种抹不掉的优虑郁闷,眼神却又坚毅果决外,也可以阳光帅气,还可以温文尔雅,更可以温柔体贴,甚至嚎啕大哭。

      袁秋华户口转入袁公馆,上学随后也转入十五中,读初二。她是插班生,同学期转入的插班生,还有一个男生,来自香港,父亲已故,母亲多病,在武汉市武警总医院当医生的小姨,就将他接到身边来照顾,他就是小李子。

      袁秋华来自僻远乡村,小李子来自繁华城市,两人来来没什么共同语言,但同为插班生,都感受到原班同学有意,或无形的排斥,他们上课说普通话,下课说武汉话,两人都听不太懂,神态拘谨,一脸的羞愧。袁秋华说乡村土话,小李子说广东白话,他们听不懂,却会哄传疯笑,取闹嘲笑,笑得两人无地自容。同病相怜,两人便慢慢走近了。放学后,约到某地,守着收音书,两人苦练普遍话,还互相当小师傅,教对方学自已的方言。至于武汉话嘛,日常生活中家里,上学途中,逛街,菜市场,只要和当地人搭话,就能学着说,几个月过下来,两人已然烂熟。

      乡村孩子上学晚,又没有幼儿园,袁秋华读小学一年级时,年龄已到八岁,再赶上小学添加了六年级,十四岁才毕业。初二时,已长到十六岁了,仅听年纪,在成人心里,她是大姑娘了。但袁秋华是早产儿,母亲怀到七个月时,挑水滑倒在地,摔了一跤,就把她摔出来了,体重只有三斤八两,光见骨架,还没来得及长rou,像只剥皮的猫。父母精心喂养,奶水不足,就喂牛奶,喂米糊汤,喂糯米浆,害怕她命不长,活不久。外婆说,“七个月的,活,八个月的,不活。这孩命大,没嘛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甭担心”。袁秋华的确命大,活下来了,也长大了。可由于先天气血不足,再加后天营养不良,她不仅体弱多病,还发育迟缓,看起来仍是十四岁的样子。

      小李子是十三岁,高大壮硕,还带点婴儿肥,脸大,身肥,手短,脚粗,胖乎乎,rou嘟嘟,像狗熊。他比她高一个头,宽三分之二,两人一起玩耍,结伴上学,表面也看不出年龄差别。但内在的差别仍然巨大,先不说男女有别,也不说出身地域差别,又不说家庭环境差别,只说理想的差别。从国家级雪庵图书馆的捐建,袁世杰的儿女团聚欢庆,宣告家世显赫,后辈不弱起,袁秋华就想和祖辈一样,靠无与伦比的实力,毕业于国内一流大学,再出国深造,讲一口流利的英语,然后学成回国,奋勇拼事业,一路披荆斩棘,历经风霜雨雪,最终成为一流的学者,或者一流的生意人。现如今她能够成为省城人,能够和城里孩一样,上学和生活,似乎时来运转,她当然要加倍努力,奋斗不止。可小李子呢,虽然男孩晚熟,贪玩,竟然对未来没有任何计划,生活没目标,留在武汉没关系,回到香港无所谓,学习没动力,考前十名不兴奋,考后十名没愁容,除了吃成胖子,就是玩成疯子。两人之间没有你追我赶的学友切蹉,只是一起上学的伙伴。

      这种简单的同行,天长日久也会养成习惯。袁秋华站在武珞路与中山路交叉的大东门十字路口,隔着马路,朝从千家街转角冒出来的小李子一招手,他书包拍打着屁股,蹦蹦跳跳一路小跑过来。他那么胖,跑得身上的rou一颤,又一抖,尤其穿短裤的时节,膝盖上下的rou,一圈套一圈,像九连环,跑起来抖上又垂下,似乎在拨打巨大的算盘珠,样子特滑稽,她就忍不住笑,冲着他乐。小李子不生气,从书包里掏出零食,拍她手上,然后,一笑,一挥手,他走前头带路,她跟后边慢行,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袁秋华寄居三叔家,小李子寄居小姨家,都是寄人蓠下,虽不至于看脸色吃饭,但心里仍不自在,逢节假日都想躲开大人的目光,可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游玩。别瞧他吊儿郎当没正经,懒散不上进,但思维活跃,头脑特聪明,袁秋华一个不高兴的眼神,一个皱眉的动作,他顿时一脸“不用说了,我都懂”的表情,就已经足够暖到她心里。他整天嬉哈笑闹,心思却细密,做事仔细,考虑周全,袁秋华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闷闷不乐,他往往能洞察玄机,知道她想什么,会做什么,并提前做好一起来的准备,陪她去汉口民众乐园看汉剧,陪她雨后登黄鹤楼看风景,陪她逛东湖划船,陪她去汉阳古琴台看“高山流水遇知音”的雕像,让她每个假日都开开心心,他也高高兴兴。

      上学坐公交,凭四块钱的学生月票,大多数公交车都可以坐。偶尔,到了学校,袁秋华却不想进教室,就逃学,叫上小李子,一拍即合,一起跷课。逃学就是不停地上公交车,又下公交车,在这座陌生,巨大,感觉新奇的城市漫游。坐得最多的是有线电车,先坐一路晃荡到武胜路,再换二路到六渡桥,或二路坐到一元路,去滨江公园,然后坐三路到中山公园。大多数情形是闲逛,从江汉路穿行到花楼街,沿武汉关走到汉正街,一直步行到汉阳桥头堡,又坐四路回到阅马场,或改坐一路到水果湖,到省博物馆看展览。武汉市有足够深厚的文化底蕴,但比照起广东的物质自信,香港的速度自信,又过分保守低调,比照起北京的文化教育,上海的经济贸易,则更封闭落后。

      袁秋华领教过他的伶俐机警,已经明白他只是玩心比较重,所以不好好学习,一旦他努力提高,自己还真没什么名次。因为他机灵,敏锐,反应又快,学什么都轻松,又谦虚,低调,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高手。只不过他不喜欢出风头,不想引人注目,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讨厌复杂,怕麻烦,不愿被琐事纠缠,怕滋扰,宁愿让别人觉得他愚钝。

      袁秋华抵抗力差,容易感冒,一感冒就发高烧,发高烧就要住医院,住医院就要请病假。既耽误上学,还要花钱,从小到大,为给她治病,钱如流水,花得哗哗的,父母戏称她是“化钱炉”。她病了,在老家有母亲照顾,在武汉就没人照顾了,三叔有工作,请假不能太频繁,他一个单身汉也不怎么会伺候人。在医院有护士,能请她们帮一下忙,她勉强能应付。感冒让人浑身无力,回家就难办了,三叔去上班,她自己做饭,洗衣,打扫卫生,头晕眼花的磕磕碰碰,经常搞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小李子看在眼里,听她说了经过,脸上都是怜惜。从此以后,只要她病了,他中午和晚上放学后,就跑来伺候她,将屋里屋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